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在早已成为废墟的秋家村寻到了冷元初。此刻的她抱着残裂的牌坊柱石战战兢兢,美丽的眼眸散了焦点,像是撞见了山鬼。
温行川两步并一步来到冷元初身旁,将瑟缩的妻子抱在怀里。
手指冰凉,额温亦低。
男人下意识脱下熊皮打底的隐龙袍,紧紧裹在怀中人身上。
带着男人体温的裘袍让冷元初莫名依赖,抬臂紧紧环住温行川的脖子,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
可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那四散奔逃的儿童,和堆砌如山的大人……
“我的五婶问我为什么见死不救,问我为何要苟活……”
冷元初用力贴着温行川的脸,自言自语道,“可是四叔五叔要我跑,要我拼劲一切力气去跑,我看到那边被火光照亮的山,我好像去过……对,我去过那里,可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段记忆?”
温行川环顾这漆黑寂静的四周,立即意识到,这是妻子脑海里属于秋蘅的记忆在觉醒。
他把她按在怀里,毫无缝隙。
“都是幻象,你再好好看看,此地连棵草都没有,怎会燃得起火?”男人吻着妻子皓白的额面轻轻安慰,“你做了噩梦,该好好睡一觉了。”
说着,以手指捏住颈后枕穴,让冷元初沉睡在他的怀里。
冷元朝赶到时,温行川正捏着冷元初的膝窝站起。他见女儿似是昏迷,无声无息,捏着毛氅的手不自觉紧起。
“她没事。”温行川说着,打横抱起冷元初走在前面。
入夜的气温骤降厉害,冷元朝看到温行川柔软的中衣被风吹透,紧紧贴在他的龙脊虎背。
对这位德隆望尊的首辅而言,他大可以将手中的毛氅替这位皇帝女婿披好,现实却是直到走近马车、眼看着温行川把女儿安安稳稳放躺在温暖的轿厢,他都没有多此一举。
冷元朝半阖眼睑,盯着温行川替冷元初脱下鞋,握着她的脚踝让她躺平,取一方绒垫塞在她的腿间,如她过去喜欢的那样。
再将马车里的锦被全盖在她身上,把被角塞得严实。
魏嫆在梦中被女儿那声凄厉的尖叫吵醒,此刻抱着莳儿和景程匆匆来到冷元初身边为她守夜。
“行川,你随我来。”冷元朝没什么温度的说着,先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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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朝和温行川面对面坐在行进的马车里,首辅方才已经发话,此地不宜多留,要车队速速前进。
冷元朝如今四十近七的年岁,哪怕内阁集体弹劾他,他都不会为此熬夜伤身。
现在却为了冷元初,强撑起镇静与温行川对峙,完全顾不上所谓的君臣之礼。
冷元朝问:“你与蘅姑单独聊了什么?”
温行川当然不会与外人谈及夫妻私事,只转着手腕的佛珠说道,“没聊什么。”
冷元朝眼下的皮肤抽搐一瞬,凛道:“好,之后的路,让她娘陪她,至于你,是随我去绍兴,还是打马滚回去,随意。”
温行川冷笑一声,眼前这位冷首辅,过去与他父亲不对付,父亲大度没计较,现在可倒好,让冷元初心甘情愿唤着“阿爹”“爹爹”,受得心安理得不说,对他这个九州之首,竟敢吆五喝六,毫无君臣之序?
他没计较冷元朝这掉脑袋的话,把膝上盖的银衾边角完全展开,再落手膝上,静静看向冷元朝。
冷元朝见他这副作壁上观的模样,火气灼遍全身,握着桌角的手越施越重。
“喀嚓”一声,雪白的桦木桌角被硬生生掰出一道缝。
冷元朝干脆将桌角彻底掰断丢弃一旁,语气里挟满了霜凌子:“当初以为,让秋蘅嫁给你,算是她最好的出路,是以明知父亲在利用她算计她,我都没有阻拦,我以为,以你显露于外的品行,若不爱她,至少会给妻子多给一分敬重。”
“但现在我后悔了。温行川,当初你执意抗婚时我就应该出手,拦住这桩孽缘!”
冷元朝说起这些心里很痛,年轻时的他没护好妻子之罪,早已将他打入地狱,是昀昀用爱救了他!
但现在,连蘅姑这么懂事的孩子都被温姓人……冷元朝深深懊悔,对不起秋蘅,对不起这个曾治愈他灵魂的孩子……
旧疤被扯开,血淋淋地痛洞穿这位首辅的身心,就连难听的话都无法再说下去。
“孽缘?”年轻的帝王面上依旧无动于衷,但他的心被这几句话堵得厉害。
直到谈及“孽缘”,再难稳住心神。
“我与她相爱是命中注定的事。”温行川以为冷元朝要他给出承诺,郑重说道:“我爱的是她本人,不在乎她的出身,您大可放心。”
“温行川,你有甚资格谈爱,有甚资格计较她出身!”冷元朝再次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王府受过什么委屈!温行川,你扪心自问!她若是心情好,怎会突然跳下马车,哭得满脸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