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骅盯了他一会儿,还是愤愤地把包袱皮盖自己脸上了。
待到钟声重重敲响,康骅从迷迷糊糊中睁开眼,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脖颈,下意识瞥向对面。那人好睡了一场,已将那怪模怪样的眼罩推到了脑门上,格外精神地伸了个懒腰,就把桌上的衣裳、颈上的软枕和眼罩又团吧团吧塞进他那考囊儿里了。
那考囊看着不大,怎么这么能装……康骅又嘀咕了一句。
等考题发下来,康骅便没心思管那人了,手忙脚乱地研墨润笔,之后便紧张地埋头答题。待将草纸写得满满当当,他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捶了捶自己的后颈。
对面的学子这回没再出什么花样了,但他好似已写完了,正将自己的卷子摊开,用个小扇子轻轻地扇着,好让墨迹快些干。
康骅便更加着慌起来,连忙也预备誊抄,谁知方才研的墨竟已干了大半。他心里一急,滴水时又滴得太多,只好重新研过。
他叹了口气,只得稳住心神将砚台洗过,重新研墨。研墨不能急,急了浓淡不匀,写出来的字也难看,他只能强捺性子慢慢来。
这时,那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从容不迫地重新拾笔,掀开他那锅盖般的砚台盖子,蘸了蘸里头的墨水,又在那锅沿似的砚台边儿上舔了舔笔尖,提笔慢慢地在最末尾又添了几句。
写完,满意地看了看,又慢慢用扇子扇风,一抬头,似乎发觉康骅还在瞧他,立时便不满地警觉起来,用手臂悬在自己的卷子上头,仿佛在防备康骅偷看他卷子似的。
可把康骅气得够呛,这么远,每间考棚面前又有竖起的木挡板,谁能瞧见他写了什么?真是!竟将他想得那般龌龊。
未免那可恨的人误会,他只好收回目光,但也忽然想到:是啊,今儿一整日了,怎地好似都没见过这人研墨?也就昨日见他研了一回,难道他那砚台里的墨都不会干么?且墨这般闷着放了一夜,不臭么?
康骅实在想不通。
今年国子监的学子真是邪门了!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他们指点迷津啊?康骅憋了一肚子气,因为生气,写出的字倒比平日更显锋芒了。
国子监夹巷中,正在腌“三月青”李子的姚如意,莫名其妙便鼻子发痒,赶忙扭过身去,重重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肯定是有人骂她!
她揉了揉鼻子,又去洗了手,便继续往青李子上改花刀。
一边改一边被酸气激得直咽口水。
这是漕运从南边捎来的李子,叫三月青,正当季。这李子还带着青叶子呢,个小皮青,单吃酸得倒牙,但若用甘草话梅、冰糖和盐腌起来吃,就格外清脆酸甜。
姚如意一见街市上有童子叫卖,立时便买了来。
她可太喜欢吃这个了!
正馋呢,就听院子里铁包金跑上跑下的声音,伸头一看,是姚爷爷在院子里晒太阳晒得困了,铁包金跑进屋子里,叼来个小毯子,用狗嘴拱着,给昏昏欲睡的姚爷爷盖上了。
今日是科考最后一日了,姚如意忍着不断发痒的鼻子想。
也不知国子监这些学子们考得怎么样了?她给他们准备的考囊,应当还算实用吧?姚如意嘿嘿笑,至少眼罩和午睡u型枕是很好用的!
她正发呆呢,又听铺子里那只瘸腿驴“咴儿”叫着,她赶忙擦擦手,取了牛乳,赶过去给这驴子喂奶。
昨日她和林闻安一同抱着这驴去闻十七娘的猫狗医馆瞧过了,这驴就是饿的,没其他大毛病,只要能吃下去,就能活下去。
因此姚如意便成了它的驴妈妈了。
她今儿还约了周榉木和荷香来,她想给瘸腿驴子做个带木轮子的代步支架。这驴子正好是后腿瘸了,她记得后世有给残疾猫狗用的后腿小车,用布带捆在腰上,架子也简单,还带着支撑后腿关节的护具。
她也要给她的驴子做一个!
第63章 姚得水 果然……还是要苦瓜才能给苦瓜……
姚如意和周榉木夫妇约的时辰是申时,如今还不到午时,她还有好几个时辰的光阴可以慢慢消磨呢。姚如意已经把李子腌上了,等会儿把驴喂了,就这么坐在廊下,边吹着午后和风边吃,多惬意啊!
今儿也算是姚如意最后一日偷闲了。
毕竟明日学子们就考完了,到时巷子里指定又要连着热闹几日了。
把腌进甘草话梅糖盐水里的李子搁在廊下,姚如意赶忙紧走了几步,加快脚步去灶房窗台前取来了小驴专用的“奶瓶”。被拴在铺子里的小驴崽子那叫声已经愈发凄惨急切,好似她再不来,它立马就要饿死了似的。
这瘸腿小驴嗓门越来越大了。
它才个把月大,瘦得可怜。姚如意抱在腿上也不觉沉。听说初生健壮的驴崽子都有十五斤,可姚如意昨日忽发奇想,用大秤杆称它,它竟只有十二斤。
比刚落地的驴苗还轻,实在不可思议。
它长了一身灰毛,仅有鼻头和腹部带点白毛,幼驴的绒毛浅灰蓬松,远远看着都不知它这么瘦,但若是拨开毛,就能看到毛底下皮紧紧贴着骨头,肋骨历历可数。真不知它怎么活下来的。
因它还小,每两个时辰要喝一回奶,姚如意领它去猫狗医馆时,见路旁有老翁举竹竿卖竹筒水瓢,她灵机一动,蹲下挑了两个巴掌大的厚皮葫芦。
葫芦壳坚密,形制多,不怕晒不怕水不易霉,是上好的容器。此时常用来做药瓶、做水囊、储存种子、剖开做水瓢。听闻长江上的渔樵,还会在腰上捆绑一圈大葫芦,可作为“腰舟”渡河。诗句中曾说的“中流失船,一壶千金”,这“一壶”便是指的是葫芦了。
姚如意便专要那等两头都圆肚粗腰的,葫芦柄短圆又粗的,选时还将葫芦柄往驴嘴边比了比,挑了两个长短粗细合宜、便于它衔咬的形儿。选好以后,请老翁当场从葫芦底开了拇指粗的洞,掏净瓤子,又在柄上钻通几个针眼大的孔,底部配上严丝合缝的木塞。
灌水试了试,能从柄口小眼慢慢滴出水来便成了。
如此便得了两个简易的葫芦奶瓶。
那老翁做这葫芦奶瓶时也若有所思的,瞧瞧姚如意,又瞧瞧她的驴,似乎有种豁然开朗之意。之后没过两日,姚如意便在猫狗铺子里见到系着腰绳、葫芦皮上刻了水线刻度,周身精雕猫首犬头的葫芦奶瓶了。
听闻还能照着家中猫狗的模样定做刻样呢、
这么快就上市啦?把姚如意看得极佩服。
话说回来,有了这葫芦饮器,喂小驴便省事多了。将牛乳从底口灌入,塞紧木塞,倒转过来,把钻了小孔的葫芦柄塞进它嘴里,它自个便会仰着头极为努力地吮吸着。
一开始它力气不够,姚如意便得一直倾斜着葫芦喂它,一顿奶能吃两刻钟,一日喂了四回,可隔日功夫,它力气便见长,精神也旺了,叫声更是响亮。有一回它饿得直叫,姚如意在灶房忙着搅和炙肉肠的肉浆没听见,它竟又嚎又扑腾,从篮子里翻了出来。
这也算好事儿,说明它两条前蹄加上另一条后蹄都是好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