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虚虚浮在海水中的尸体衣料破损,皮肤朽烂,并且肢体都与先前异变的海民一样有不同程度上的畸变,或是长着肉芽般的触须,或是皮肤生出了鱼鳞……看到这些尸体的瞬间,宋从心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但很快她又发现,这些人穿的并非鲨皮水靠,并不是探索队的成员。
巨大的船舵被血染红,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血迹已经化作了漆黑腥臭的苔藓。因为躯体发生了异变,这些尸体没能化为白骨,他们卷在巨大的舵下,将整个逆海法阵变成了一座血肉的磨盘。仅仅只是一些破损残败的痕迹,宋从心也能想象出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往逆海法阵的水道是双向的,可以从外界来,可以从内部入。但一方一旦进去,另一条通道便势必锁死。所以当年,这些重溟城的精锐是遇见了什么,他们不顾一切地来到了这里,开启了逆海法阵,放下了龙骨闸,锁住了重溟城。
但是,作为代价,他们也封锁了自己唯一可以逃亡的生路。逆海法阵启动的瞬间,没能顺利撤离的人们被卷进了符阵……
海水就这样,变得腥臭,而又浑浊。死去的人,尸体也异变成了鬼物。
灵寂期修士有护体劲气,那些海水实际近不了宋从心的身,但看着眼前这惨烈到极致的一幕,宋从心依旧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太阳穴阵阵抽疼。
“我们进入这里时,水道里有许多亡海者。”姬既望拽着宋从心的手继续前行,他在四条分岔路中选择了其中一条,游到尽头,那竟是一条死路,“我们本来是可以解决那些亡海者的,但吕叔……被一个亡海者近了身。他晃了一下神,被抓破了肚子。”
宋从心听着,忍不住抿了抿唇:“那亡海者,是吕将军认识的人?”
“嗯,海民大多都彼此认识。当年追随母亲前往深海的战士,大多都是如今海民的家人。”姬既望游到尽头,摁下了死路墙壁上的几块砖,那方砖凹陷了下去,与此同时,通道上方传来石板挪移的声响。
没想到,这看似是死路的地方,竟藏着这里唯一的生路。
“是吕献,吕叔的大哥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吕叔只比他大五岁,但他把吕献当做儿子养。”姬既望挪开石板,示意宋从心上去,“吕献当年偷偷入列,吕叔阻止不能。后来重溟城的精锐队出事,所有人都失去了亲人,吕叔也没有例外。虽然这些年来吕叔没说,但吕叔大概是觉得自己对不起战乱时将最后一口口粮留给他、好让他攒足力气带着侄儿逃跑的兄嫂吧。”
宋从心从通道内爬出,她发现通道的上方也是一处密道,只是这里没有水。不远处有一道厚重的青铜门,地上蜿蜒着血迹,似是刚刚染上的。
“他们都在门后,没有死,但伤得很重。”姬既望同样爬了上来,但他却退出很远,捂着自己的面具,“吕叔昏迷前给他们做了简单的包扎,让我出去找人。但我不能靠近,你去救他们。”
“为什么?”宋从心没有犹豫地朝着青铜门后走去,却还是询问了一句。
“因为我血脉有异。”隔着一大段距离,宋从心却依旧能听见姬既望粗重的喘息,他语气隐着似有若无的焦躁与兴奋,可他却极力地压制着那股诡谲的情绪,“我说过,他们防备我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见了血,我只会想杀了你们。”
宋从心猛然回头,朝着姬既望望去。
只见姬既望站在距离青铜门最远的地方,背脊靠着墙,他攥着自己的衣襟,似是痛苦地大口地喘息着,脸上
的面具掉落在地上,他都没有去捡。
……这位少城主如今的模样,无怪乎会令人感到恐惧。
他本就锋利的指甲变得更为尖利,薄唇露出了两颗骇人的獠牙,而那双让人联想到深海的蓝眸,如今却染上了浑浊的血气。
豆大的水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不知道是他隐忍的汗水,还是方才带出的海水。
如水妖般静美的少年,在这一刻凶态毕露,他眼中藏着远古时期位于食物链巅峰的捕食者该有的冷冽与凶戾,只需一瞬便可以将猎物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天书突然从宋从心的识海中冒出,用于记录天下能人异士的《周天列宿录》突然翻开,给了这位少城主一个标注。
【[重溟少主]姬既望
身份:重溟少主、姬重澜之嗣子、涡流教之圣子
存世:三十五载
种族:氐人与人族混血(现世最后的氐人王族血脉,先天返祖)
境界:炼神还虚。分神(幼生期)
[天载亥巳八零年,生于重溟,因血脉有异,先天返祖,故被供上神坛,成为涡流教之圣子。
天载亥巳八五年,重溟城主姬重澜祓除涡流教,将其带回城中,收为嗣子,封“重溟少主”。
血脉有异,先天返祖,为现世最后的氐人王族血脉,传承残缺,血脉不稳,易失控。
天赋:[鲛梦缚丝]、[昼晦惑心]、[迷神]、[天籁]……】
第65章
(有部分恐怖描写,介意慎入。)
宋从心在青铜门后找到了水道队伍的全部成员,他们有的伤重,有的因溺水而昏迷,但好在都还活着。
吕赴壑是所有人中伤得最重的,他腹部破了一大个口子,被他自己用鱼肠线简单地缝补过了。宋从心检查了所有的伤口后,也管不了其他,对几名伤员使用了回春术。她不精于医术,但为了以防万一仍旧学了几个较为简单的仙法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就刚好用上了。
仙术与丹药双管齐下,很快,吕赴壑便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宋从心见状,掐了个净字诀淡去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又用干净的水冲掉了地上的血迹。做完这一切后,她感知到外头隔了一面墙的灼热气息渐渐平复了下来。
吕赴壑刚醒来时还有些浑噩,看见宋从心的一系列举措,他沉默半晌方才气若游丝地道:“仙长已经知道了?”
宋从心点了点头,却不答话。她处理好所有伤员的伤势之后,才发现墙外属于姬既望的气息消失不见了,她闭眼感知了一会儿,便发现他竟是重新回到了逆海法阵的密室之中,似乎是打算将法阵中的尸体一一清出来。
在等待其他伤员清醒的间隙里,吕赴壑倒是和宋从心说了一些话,主要都是关于姬既望的。
“少城主是涡流教信徒与氐人诞下的血脉,这些外道坚信神祇会伴随归墟而降临于世,因此他们不顾禁忌造出‘圣子’,是为了创造出足以承载神力的容器。”吕赴壑知道眼前这位光风霁月的仙长已经知道了少城主血脉有异,“我们是在涡流教的本部中找到这个孩子的……那时,他被人送上了神坛,负责主持祭祀的信徒是他的生母,正准备将他的血肉之躯进献给神明……”
“城主救下了他,力排众议地将他带回了重溟城,收为嗣子。城主说,不该以未竟之事而定未行之罪,他是无辜的。这些年来,少城主也没有辜负城主的期许,他镇守沿海,从不与人交谈、亲近。他虽有强大的力量,却将其用于守护而非作恶。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形单影只,没有朋友。我只见他对仙长一人露出那般情态……”
吕赴壑说着,却见这位仙长抬头,看了他一眼:“仙门斩妖除魔也讲究因果,只要他不失控伤人,我不会对他生出恶念。吕将军,不必如此。”
吕赴壑与她清正的眼眸对视,半晌,才苦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从心摇了摇头,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姬既望身为姬重澜的嗣子,却始终不曾被海民们接纳。他是异人乃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是涡流教信徒之子,是被他们奉为神祇容器的“圣子”。几乎可以这么说,姬既望的存在便代表着涡流教的精神意向。
想到这,宋从心沉默了很久。等吕赴壑稍微缓过劲来后,她才问道:“吕将军介意跟我说说姬城主吗?”
“城主吗……?”提起姬重澜,吕赴壑便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我遇到城主时才约莫十二三岁,那时九州各地爆发战乱,我带着吕献到处颠沛流离,以偷盗行乞为生。一路行至陌州,听说城中以工代赈,我便带着吕献来了当时的日照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