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换过车中备着的襦裙,心不在焉地翻过两页书,依旧没能彻底静下心来,索性坐起身铺纸研墨。
青禾在小炉中添了勺沉水香,眨眨眼:“公主是要给少师写信?”
萧窈才提笔蘸了墨,闻言一顿,抬眼看向她:“……这般明显吗?”
青禾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满是笑意。
萧窈“哼”了声。
她的确是有些想念崔循,这并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朝夕相处得久了,骤然分别,总是难免会有不习惯的地方。
遇着犹豫不决的事,会下意识想要向他征询建议;午夜恍惚醒来时也会想,若崔循还在,应当会将自己拥在怀中,低声哄睡。
萧窈少时曾在冬日抓过小雀。并不难,只需用木杆撑起一只竹筐,再洒下谷粒,待到小雀无知无觉走到筐下,一拉绳子,便将它罩在其中。
她忽觉自己就像那只贪食小雀,不知不觉中,已经进了崔循布好的竹筐。
萧窈揉了揉鼻尖,蘸着墨,决定将少时这段没头没尾的旧事写在纸上,叫崔循意会去。
到家时已是暮色四合。
萧窈将信折好,纷纷扰扰的心绪得以安定下来,步履轻盈的下了车。
立时有等候在侧的侍从迎上,恭敬道:“齐参军令人送了一妇人来此。”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
萧窈错愕:“妇人?”
他口中的“齐参军”是崔循下属齐牧,先前奉命率兵前往会稽,协助裴氏剿灭叛贼。崔循曾提过此人,说是若有何要事,只管吩咐他就是。
萧窈这些时日也看过些出自齐牧之手的公文,能看出此人性情沉着冷静,非冒失之辈。
她着实太过惊讶,甚至没等回到房中,便已经拆了这封来自齐牧的信。
一目十行扫过,下一刻,也见着了那个局促不安等候在门房的妇人。
信上说,她叫做“芸娘”。
第124章
风雨愈紧, 庭中翠竹簌簌作响,在窗牖上映出斑驳的影。
待客的花厅中灯火通明。
一身墨色
劲装的慕伧侍立在侧,视线扫过荆钗布裙的妇人。
芸娘打了个寒颤。
她看起来极为脆弱, 消瘦的身形像是撑不起衣裳, 憔悴的面容几无血色, 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人给吹倒。眉目间被愁色所笼罩,站在那里, 显得局促而拘谨。
像是根绷得极紧的弦。
稍有风吹草动, 就会令她不安。
萧窈看出她的紧张, 回身向慕怆道:“不必守在这里。我能应付。”
崔循临行前特意将慕怆留下来, 看顾她的安危。有学宫遇刺的前车之鉴在, 慕怆这次尤为谨慎, 算得上寸步不离。
得了萧窈的吩咐后, 慕怆又看了一遭。
确保这妇人并无异样之处, 依言退到门外,并未走远, 依旧屏息听着动静。
“坐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萧窈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轻柔。
芸娘低声谢恩,小心翼翼落座。
她抿着温热的茶水,嗅着香炉中逐渐散出的安神香,不安的情绪得以稍稍缓解。
萧窈将齐牧那封亲笔信又细细看了一遍, 不动声色笑道:“齐参军说, 若非经你提醒,他部下那百余人入了叛贼设下的陷阱, 只怕要悉数折在其中……夫人忠义, 我该向你道谢才是。”
芸娘连忙摇头,手指不住摩挲着瓷盏上的花纹。
萧窈道:“夫人不要谢礼, 却想要见我,是为何事呢?但说无妨。”
芸娘咬了咬唇,苍白而干涩的嘴唇几乎渗出血。
又喝了口水,似是终于拿定主意,抬头看向萧窈,眸光颤动:“民妇想要用一个秘密,向您讨个恩典。”
萧窈压在信上的手轻轻叩了叩书案,目光触及那句“此妇有一夫婿,名成志,疑与叛贼勾连”,徐徐道:“夫人请讲。”
“公主可知,此次疫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芸娘的声音不自觉发颤。
她从有此揣测那一刻开始,便惶惶不可终日,日夜煎熬。如今说出口,除却惶然,竟也骤然生出种解脱感。
芸娘大着胆子,直视面前端坐着的这位贵人,却并未从那张温柔貌美的脸上看到想象中的错愕。
萧窈对此并不意外。
她早就同崔循讨论过,这场疫病来得太过蹊跷,成了令天师道死灰复燃的东风,背后决计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又或者,从一开始便是有人蓄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