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京兆府此地明明距离狄兵极近,百姓却是毫无畏惧,反而一提起来,个个群情激愤,也无人怕战,甚至多有求战之意。
如此咄咄怪事,赵明枝自然便朝木香询问。
其人却是道:“姑娘且来猜一猜,婢子家中兄妹几人?”
赵明枝猜测道:“难道三人?”
木香应道:“本有四人,全数死了。”
赵明枝一时怔住,正要说话,木香又道:“多年前的事了,此刻说起,也不像从前难过——我爹娘并大哥、三哥被狄贼杀的,我同二姐两个因是女子,被狄贼掳走之后,我那二姐没保住性命,只我一人趁夜逃走,却又半路为盗匪所劫……”
她说到此处,语气却仍平静:“其时二当家的还在京兆府营中,他带着一队人马路过,把一寨妇孺救下。”
“其余人各有归处,只我父母皆不在,又不愿嫁人,只想若有那一日能有机会北上,便是不能亲上战场,但给兵士缝一针一线,送一饭一食,也再好不过。”
“京兆、凤翔、秦州、庆阳,北面直临兴庆府,许多年间,如我这家这般的,数不胜数,姑娘初到此地,自然不知,待得久了便能了解端倪。”
“从前朝中不肯理会,坐视百姓自死,若非……裴节度接任,前次兴庆府南下,当先遇蹄的的便是此地,怎能有今时安稳,又叫我们怎能不信他?”
第95章 采买
在京兆府上下看来,狄兵南下不取道此处,全然是靠着西北一仗一仗打出来的震慑。
凤翔、庆阳,尤其延州,因地邻西平、兴庆府,常遭狄贼掳掠,几乎户户有家仇,门门有死伤。
往日被欺被辱,一旦有了力气能做反击,又晓得若不能将对方打痛,将来吃亏的必定又是自己,自然战意最浓。
木香道:“我生在延州,从前十室九空,若非裴节度遣兵驻扎,今次狄贼南下时,恐怕又同数十年前一般,再遭一次屠城……”
“不把他们打废,一味示弱毫无用处——这几十年,回回都是求和示弱,然则顶不动半点用,该抢该杀,头一个就是朝延州打。”
“在狄贼看来,晋人便似自家院子里养的鸡鸭,肚子饿时,抓一只来杀吃,怎会因为那鸡鸭被抓时少扇几下翅膀,少叫几声,便不吃了?”
“难道鸡鸭不叫,狄贼肚子就不饿了?”
“只有鸡鸭变成了虎狼,把那些贼人咬痛咬死,他们才晓得以后要绕道。”
听得木香这一番话,赵明枝心中苦笑。
这样道理,难道两府不明白?
自然不可能。
只是一旦想着侥幸,再想权衡,偏偏又人人隔岸观火,自然就变得事不关己起来。
赵明枝也曾问过御史中丞杨廷,为什么狄贼如此烧杀掳掠,朝中从未强硬以对,还一味隐忍求和。
杨廷告诉她,狄贼骑兵来去如风,能防一时一地,如何能防长久?
延州已然驻兵数年,民疲兵累,日日都在烧银耗铜。
兵者,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廷考虑的自然是全盘之事,不可能因为延州一地,拖累全局。
当真与西贼开战,哪怕只调兵一万,少说也要动用民伕三万运送粮秣辎重,况且一旦陷入与狄人战事这摊泥潭,便不单是边境一二城事,西北之地,乃至更深腹地,还不晓得会水深火热多少年。
届时年年征发壮勇,田地无人耕种,其余徭役也无人去服,税赋难收,其中损失其实远远大过求和时送去的那些银钱不知多少倍。
丢些面子,费些银钱,若能勉强安稳,也好过真打。
“所谓为国忍气,便是如此了。”
只是忍得一时便罢,朝廷既无长久谋划,也无应对之法,却叫狄人把胃口越养越大,待得对面看透了晋人究竟几斤几两之后,胆子也越发肥壮,才至于发生举兵进犯,屠戮百姓,掳走天子之事。
虽然只在京兆府待了几日,话听久了,哪怕是赵明枝,也不免暗暗生出一个念头:撇开裴雍不去提,姓赵的一门对这西北之地,着实是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