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后院鲜有人造访,从南至北层层内庭,进得去,出不来,他被围得走投无路,来到最后一院,再往前就是金陵门。
“这有血,一定在附近,追!”
脚步声传来,搜寻的侍卫渐渐逼近,邱茗攥胸口咳了下,咬牙拐了进去。
喘息声很重,靠着墙根,霜寒裹满身体,血越浸越大,一片素色中如春日花般绚烂,带走他的体温,残食他的意识。
邱茗孤独着,迷茫着,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天寒地冻,须臾间,他仿佛还是那个在雪里寻找家人的孩子。
为什么要逃?自己在怕什么?不该让侍卫乱刀砍死吗?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
给父亲翻案的圣旨拿到了,夏衍应该没有危险,他下药的时候控制了剂量,只会短暂致人身体麻痹,对机体不会有损,太子的伤不至于危及性命,重创之后估计很难再回朝野。
履行了誓言,坚守了承诺,他都做了,到底,为什么不想离开,明明人世间没什么值得留念……
一缕孤魂,大宋史书不会提及他半分,今日的神都,只是死了个臭名昭著的内卫而已。
然而,麻木的躯壳中,灵魂深处的声音极力呐喊。
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月落。”
暖风拂面,邱茗茫然抬眼,看不清是现实还是环境。
夏衍站在眼前,负着伤,焦急的眉宇稍稍舒展,笑得不合时宜。
找到你了……混乱的宫中,无人在意的院墙下,他找到了那只受伤的猫。
“月落。”
夏衍刚迈出脚步,不料邱茗突然一剑指向鼻尖,颤声威胁。
“滚,我是反贼,你统领羽林军,应该下令把我就地正法。”
“月落!别这样,把剑放下!”夏衍没法和人硬拼,只能希望邱茗自己听话回来,“跟我走,容风和颜子桓就在宫外,他们做了万全准备护你离开。”
“做梦呢?”邱茗连呛带血冷笑,“夏愁眠,听清楚了,我是反贼,就该死在宫内……”
“不是的!”夏衍又急又气,冲动上前被剑逼了回来,“你真的信韶华公主会帮你翻案?刑部是她的人,卷书如何,未必俱实相告。”
“陛下口谕,我只要他们还我爹清白,事实如何和我什么干系!”
“这样的真相昭告天下,你爹怎么安息!”
“可我没办法!!”
目光暗淡,邱茗一下泄了所有力气,颓废着,竟有些不知所措,细声重复道。
“我没有办法……我没办法让皇帝答应翻案的同时保住你,夏衍,别逼我了,我真的尽力了……别再和我扯上关系,我不能看着你出事,求你了……”
所有的伪装拗不过眼眶湿润,对方越过长剑,温柔地撩开乱发,扶住他的脸。光亮再次照下,地狱里徘徊的幽魂对那片温暖避之不及。
“月落,听我说,今日过后我会向陛下请缨去边疆驻守,届时我将不在京城,我带你走,出了神都,没人拘束我们,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不要逃。”
指尖穿过头发,伤痕累累的人拥入怀中,忘了疼痛,血融在一起。
“别怕,我永远在你身边。”
苍穹近在眼前,飞不出皇宫的囚鸟终归于天际。
塞北大漠孤烟,夕阳斜下,林中月色怡人,风雨同归。去过兖北大地,下过细雨淮南,历经战火硝烟、生死离别,总有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对了,他放不下的人间,是夏衍啊……
我带你回江州,带你回家,去看淮淩河碧波流水,山中花卉鸟语,一方小院煮酒烹茶,焚香小憩,等出远门的人归来。
多美的梦。
他差点就当真了……
远处羽林军铁蹄踏破,邱茗一把将拥抱自己的人推出城门,反手掐了对方的禁声穴,最后的力气挥剑砍断绳索,老旧的城门发出悲怆的呜鸣,铁皮脱落,啪一下合上。
再回身,大批羽林军就位,手持弓箭对准他。
为首的大喊:“逆贼,走投无路还不缴械投降!”
走投无路?
邱茗嗤笑,握紧剑直面军队。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路……
“放箭!”
万箭齐发,刺耳风声呼啸后,皇城宁静。他靠在城门上缓缓跌坐下,剪插了一身,背后整齐蹭出一片血污。
视线模糊,破裂的皮肉毫无痛感,只剩冷风胡乱刮起他的头发。
乱箭穿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