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也在想那段时光。原来那些回忆都与他有关。
贺美娜定了定神,回到现实:“你在纽约常常要出去喝酒应酬么。”
“谈生意的时候会喝一点红酒,偶尔也喝威士忌。大家都是斯文人,不会劝酒斗酒。但有时候商业决定确实需要酒精催化。”他真诚地对她保证,“我有定期体检。医生教我喝酒前吃一片涂上厚黄油的全麦面包加一杯酸奶。”
黄油中的脂肪保护胃壁,酸奶中的蛋白质分解酒精,这也算是一个解酒小技巧。
“美娜,你最近有没有过敏。”
“没有。”
“那就好。”
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在屋内走动,又安静下来。
“你听。”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打开手机外放功能,贺美娜听见背景传来蛙鸣声,“我家阳台上来了一位男高音。”
隔着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共听月光下的呱呱小夜曲,倒也有趣。
作为文明听众,他礼貌地放低了声音:“美娜。”
她亦轻声:“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读书时曾在生科院旁听了一个月。”
“记得。”
“有一次上动物学课程前,那位德国助教和我们闲聊,他说雄蛙发出鸣叫是为了吸引公主来吻它,就像一个男人会不停地找机会,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聒噪一样。”
“在生物课上讲这个,不觉得黑暗吗?毕竟它更可能在解剖课上遇到心狠手辣的巫婆。”
危从安不由得笑出声来。其实从开始到现在,他的嘴角就一直压不下去。
无论在职场上多么炙手可热,叱咤风云,他只想对着她说一辈子的傻话。
“为了伟大的科学事业,死在这么迷人的科学家手里——holy!”
一掠而过的黑影打断了他;蛙声戛然而止。
听得那边一阵响动,他差点骂出脏话,贺美娜不禁问:“怎么了。”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猫头鹰。”这不速之客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栏杆上站成一团巨大的暗影,傲慢地转动脑袋,“……好了。它飞走了。”
阳台上一片沉寂;男高音估计已经丧命在猫头鹰的利爪尖喙之下。
突然——
“它还在。”
“它还在。”
两人异口同声,欣喜地叫了出来;而那只青蛙则顽强地,勇敢地,继续大声歌唱。
可能也是察觉到了为一只青蛙的命运牵动情绪着实有些幼稚,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出声。
“看来它在这个夏夜一定要求到配偶,不管有多危险。”
“因为动物生存的终极目的就是繁衍。”
“那人呢。”
“人?人和动物不一样,人有各种层面的追求。”
有人求三餐一宿,有人求金银满屋,有人求平平淡淡,也有人求扬名立万。
“你呢?美娜,你的追求是什么。”
“我?健康工作生活五十年。”一直未变。
“这句口号太宽泛。你一定有更具体的目标。”
贺美娜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摘下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
她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她是新人,办公室不大,只有六个平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门有窗,有电脑桌椅,有接待沙发,有资料柜,有衣帽架,有洗手台,有足够隐私。她第一次进来时都觉得惊讶,这一整套办公家具如何塞进一个六平方的办公室。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也在这房间里游刃有余。桌上摆着钱力达送她的女战神美娜,穿着苍林绿的战甲;妈妈送她的骷髅杯子,里面还有半杯咖啡。她的工作证插在读卡器里,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明丰内部研发事务路线图。她可以看到9062n87的提案目前正在中心主任鲁堃处审核,下一步是许达部长,下下步是多部门联席讨论。倒计时提示走完整个批复流程还有2天又20个小时。
她大胆地说:“我想要看到tnbc的特效药研制成功,进入医保。我想成立美娜奖学金,每年资助格陵的学生去df中心交流。”
危从安沉默数秒,一改刚才暧昧口吻:“美娜,我很震撼。真希望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客气。”
“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那就这么说定了。”
过了一会儿。
“你不问问我的追求是什么?”
“不问。”
“你问问看。”
“这明显是个陷阱。”
“真聪明。”智者不入陷阱,陷阱就来抓她,“美娜,我和这只青蛙没什么区别。它使劲儿地呱呱叫,我打电话给你,都是为了——”
“所以你的终极目的也是繁衍吗。”
“咦?既然聊到这个话题——”
是她先挑起的,也是她先招架不住:“打住。打住。危从安。装醉也要有个限度。”
“美娜,”他重又放软声音来揉搓她的心,“明明是你姜太公钓鱼。而我,愿者上钩。”
贺美娜脑袋一热,半认真半戏谑:“你就不怕我真把你当做一条鱼,天天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