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下台阶,拢好裙摆,掬起一捧水,泼向前方,湖面立刻皱了,生出圈圈涟漪。 程与淮来到她身侧,用打火机点燃蜡烛,将花灯递给她。 江稚深深地看他一眼,接过莲花灯捧在手里,虔诚祈愿—— “希望明年春天到来之前,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莲花灯轻盈降落水面,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浅橘色烛光,一闪一闪地飘走。 程与淮又点亮了第二盏。 江稚再次诚心许下愿望,送莲花灯入水。 第三盏,第四盏…… 直到第九盏,她许的都是同一个心愿。 男人站在明暗交界处,灯光微弱,无法驱散他周身的清寂,英俊面容隐在光影里,模糊不清。 江稚往前倾身,伸出手,将他缓慢而坚定地拉向自己,拉到明亮之中。 明暗界限被打破,他整个人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没去接他递来的第十盏灯:“最后一个愿望留给你。” 于是那盏烛火,便暂时停驻在他们怀中,扑通扑通地闪烁。 程与淮没有什么心愿,算得上无欲无求,见她态度坚决,他半蹲下身,捧着花灯送入水中,无声默念: “无论她许的是什么愿望,都祝她心想事成。” 江稚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轻拍了拍,歪着头俏皮笑道:“心想事成哦。” 浑然不察几缕发丝滑落他胸前,潜伏在他心口处,随着心脏的跳动起伏。 她和他有过多次的心有灵犀,程与淮并不觉得意外,低笑了声:“借你吉言。” 远处是灯火辉煌的城市,湖面上亮着一盏盏橘黄莲花灯,随风远去。 此处是不对游客开放的区域,周围尤为静谧,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还在笑,是发自内心愉悦的笑。 清隽眉眼全然舒展开,眸底深处涌出笑意,光华灼目,就连此时头顶的漫天星辉,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她耳朵里全是心跳声,震耳欲聋。 放完花灯,沿着林荫路走了十来分钟,江稚耳尖地捕捉到一阵异样声响,她谨慎打量四周,没有任何发现,轻扯旁边男人的衬衫衣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声音?” 程与淮自然也听到了,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能听错了吧。” 是吗? 江稚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拐过弯后,一对树下亲热的情侣突然撞入视野中,他们吻得那么激烈,活像要把对方生吞入腹。 简直是大开眼界,她看得目不转睛,原来还能这样亲…… 程与淮好笑又无奈地把她拉走。 “非礼勿视。” 江稚轻声嘟囔,明明是他太正经了,看个亲亲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是公共场所,他们敢亲,她就敢看。 江稚想起某些往事,没忍住跟他告状:“你都不知道甜甜那家伙有多蔫坏!” “甜甜是?” “哦,是程明朗啦。” 程与淮只记得程明朗有个小名叫“转转”,他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就爱围着人转,什么热闹都喜欢凑,连路上遇到的猫猫狗狗都能聊上几句。 倒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黏糊糊的昵称。 “甜甜是我取的啦。”江稚笑眯眯地举手认领。 人如其名,程明朗心性单纯,阳光开朗,整天乐呵呵的,完全不像背景复杂的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后代,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 显然他妈妈对他的期许,只是开心快乐地度过这一辈子。 她继续告状:“那次我们出去逛街,刚好撞见街角有对情侣在接吻,我当时还坐着轮椅呢,他居然把我推到他们前面,自己溜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围观,你说过不过分?!” 不过对方也没觉得受到冒犯就是了,甚至特别大方地向她展示了十八般缠|绵悱|恻的吻法。 程与淮眸色晦暗不明,沉声问:“你以前受过很重的伤?” 咦,这好像不是她话里的重点吧? “还好,不算重。”江稚笑着摇摇头,“就是腰伤 比较麻烦。” 事实上,很重很重。 她差一点就死掉了。 “怎么受的伤?” 江稚眸光微颤,摇摇欲坠,她下意识地低头盯着地面的落叶,浓睫压下,遮住所有情绪。 好半晌后,她才答他:“是一场……意外。” 她声音很轻,落入晚风里便散了。 看出她不愿深谈,程与淮没再问下去,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依稀能听到广场传来的人声。 地上对影成双。 “你和明朗,认识很久了?”他似不经意地随口问起。 他们的交情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厚。 江稚想了想,说:“认识差不多五年了吧。” 斯京的中国留学生本就不多,何况他们还是来自同个省份,异国他乡的留子,情感层面上容易亲近,加上饮食口味也相似,约着吃了几次饭后就熟悉起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原来他们只是好朋友。 程与淮的心霎时一松,面上重现笑意:“那位前后鼻音不分的中餐馆老板娘见到他岂不是会喊成‘陈民蓝’?” 江稚乐不可支,点头如捣蒜:“没错!” 程明朗的名字全是后鼻音,被老板娘喊出来个个都缺斤少两,他为此可没少郁闷。 程与淮没说什么,眼中的笑意更深几分。 江稚发现他今晚笑了好多次,从金叶酒店拍卖会那晚算起,后面相处的那些天里,他笑起来的次数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今晚多。 “你平时为什么很少笑?” 程与淮敛了笑,不咸不淡道:“大概是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吧。” 在遇到她之前。 他生活中只有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工作,平静如死水,无波无澜。 江稚怔住,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他只是全部压在心底,藏而不露罢了。 从小就背负着与生俱来的家族重任,他必须永远站在最高处,永远强大完美,永远沉稳谨严,不能有任何的污点和瑕疵,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也不能有个人的喜怒哀乐。 中午那场家宴,在她看来,与其说是亲人聚会,更多是利益交换。 他们都有求于他,或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各种奉承讨好,为权势、为名利,为资源。 偌大程家,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无形之中困住了他。 长久以来,他被托举,被孤立在高处,为所有人保驾护航,遮风蔽雨。 然而,高处不胜寒。 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烟火气,总有种对一切都漠然,拒人千里的疏离。 还有,虚无缥缈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