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簫笙示弱,赵义德似乎颇为自得,语气稍缓,说道:「此事本为三皇子与那些居心不良的乱臣贼子所为,却让四殿下遭罪,无端得了陛下训斥。」
江簫笙微不可见地顿住手上的动作,半晌,才皱起眉头,一副不解的模样。
赵义德好为人师,一开口就有点收不住,夸奖四皇子,詆毁三皇子的话说了一堆,又忍不住损了边关守将:「军餉一事,本是边关那群莽汉搞出来的,四皇子打小受圣贤诗书洗礼,心怀家国,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对四皇子怀抱信心,赵义德鏗鏘有力地说:「三皇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太子殿下又无后代,四殿下才是真正明主!」
江簫笙并未作声,只是暗忖,赵义德已是文官派核心人物,他如此信誓旦旦四皇子与偷粮一案毫无干係,难道这一切真的仅是三皇子所为?
赵义德道:「此案之后,幸而苍天有眼,四殿下身边与三皇子勾结的小人被清理出去,殿下得以空出身旁位置,招揽来自四海八方的贤才。」
「四殿下人善,让我们这群老臣避风头,这阵子养精蓄锐,无须动作,更不必理会三皇子挑衅……可咱们又怎能真的置之不理?」他朝天拱手,满眼憧憬,「你为何回到长封,朝中之人心里有数。如今四殿下身边门客,不过几位从外地临时递补上来的学子,如此人手不足,于情于理,你都该去搏上一搏,争取殿下重用。」
「于情于理?外祖父是想承谁的情,佔谁的理?」江簫笙差点气笑,「我等臣子本该奉天子之命行事,我若助四皇子,也是陛下交代,何来的情份与重用?」
赵义德倏地面色胀红,「听你这语气,心不甘情不愿,莫不是还想奉三皇子为主?你身为边关守将,合该清楚军餉的重要性,怎么能支持一个不顾黎民百姓,偷盗粮餉之人?」
「外祖父当心说话,北镇抚司已定案,三皇子并未涉及偷粮一事,妄自揣测可是大忌。」江簫笙油盐不进,道:「外祖父倘若是为了四皇子招揽人才,大可不必,只要圣上有令,我自然全力以赴。」
话锋一转,江簫笙撇开温顺听话的假面,艷丽冷冽的气质瞬即锐利,精雕细琢的五官轮廓在纸窗透进的光丝下,如景如画,叫人难以接近。
「可若你找我来,不过是在意四皇子新招幕僚,唯恐被屏除在权力中心外,想安插我进入四皇子的新班底,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碰的一声,赵义德拍案而起,儒雅之气尽扫,花白长鬚被凌乱喘息震得一颠一颤,「你个孽障!老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一心盼着大周兴盛,而今却被你一黄口小儿污衊,真是岂有此理,苍天何在?」
「若是您真觉得我不知所云,诸如此类的话就别再提了。」
江簫笙直起身,冷声道;「给您提个醒,要是我今日参加您的寿宴后,忽然对四殿下大献殷勤……您觉得,殿下会如何看待您,又敢不敢用我?」
话音渐轻,他叹息似地说:「您说,若我真听您的话,成为四皇子的左膀右臂,会觉得您鑽营贪权的,会不会不只我一人?您心心念念的清名,会不会成为一个笑话?」
一屁股闷回椅子上,赵义德脸色忽青忽白,来不及出口的怒骂被他艰难地卡在唇齿间,无处发洩的情绪激得他浑身颤抖,嘴唇开开合合,呼出乾裂的喘息声。
「滚!」好不容易,他挤出一个字,江簫笙二话不说,立即抱拳走人,毫不犹豫。
屋外冷风砭骨,江簫笙才离开房间,他刚烘暖几分的身体就褪去温度,双颊冻得青白。
明暘跟在他身后,一直到彻底远离书房,才低低地问:「你怎么突然那么生气?」
江簫笙脚步猛地一滞,不敢置信地偏过身子,与满眼担忧的明暘对视。
生气?他想否认,却狼狈地发现说不出口。
多年过去,江簫笙本以为他心底源于江家的恨与怨已淡了痕跡,年少积攒的戾气,也在日日夜夜的战场征伐中消耗殆尽。
不料与故人相见,他又被他们理所当然的算计牵动情绪,曾经封藏的旧仇再度氾滥,淹没了他的理智,差点坏事。
「小萧……我说过,咱们兄弟待在一块,没什么跨越不了的。」明暘诚恳地说:「你若不愿再接触赵家,之后交给我也无妨。」
江簫笙眼眸闪过一瞬的空茫,又很快定下心来。
他拢紧大氅,修长手指滑过领结,抵在心口,隔着厚重的布料,没人能察觉他下头激烈躁动的心跳。
「我没事。」他说,语气漠然,一如往常,「作戏罢了,总要激他一激,才能免去他之后再缠上来的麻烦。」
江簫笙说得太过篤定,明暘也不觉得他有必要欺瞒自己,竟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敷衍过去,又退回阴影处,成为弟弟身后静默守护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