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已经来不及去顾及这些逃回来的士兵了,他的眼里,燃烧着火焰,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那正是河岸对面的景象。
几百根燃烧着的火箭,从拓跋仪等人的手中飞出,配合着他们欢快的呼喝之声,划出一道道的曲线,在天空中留下了又大又长的弧线轨迹之后,飞出一百五十步以上的距离,稳稳地落在河岸十步左右,撞成一片,挤成一团的那些木船之中。
拓跋仪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不停地从箭袋之中抽出一根根的长杆狼牙箭,这些特制的火箭,在箭头涂着硫黄,硝石和狼粪等引火之物,只要象他们现在这样,从左手袖甲上一块特制的砂皮上划过,则箭头则会腾起一阵火球,配合着箭头上本就有的牛羊油,虽然不是黑色妖水引燃的那种经久不息的火,可仍然可以遇木即燃,作为最顶级的可汗卫队,这些狼骑兵们个个都是战法熟练,只一分钟不到的功夫,每个人都射出了十五箭以上,把岸边的那些个渡船,变成了一片火海,即使是刚才侥幸没有落水的那些士兵们,也全部在火海之中惨叫,衷号着,然后跟着这些燃烧着的船,一起没入滚滚激流之中。
慕舆拔的双目尽赤,他大吼道:“散阵,散阵,杀啊,不能再让他们射火箭了!”
他说着,第一个就从身边的刺猬圆阵中冲出,持着手中的长槊,大呼而前,而其他的燕军甲士们,也都跟着向前冲,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的阵型可言,甚至也没有明确的作战目标,半数多的人,双眼之中,尽是恐惧之色,剩下的那不到半数的人,也知道这一冲出,必无生理,既救不了身后的那火海中的船中,也不可能阻止眼前这些放火箭的拓跋狼骑兵们,自杀式冲锋,也许是作为一个军人,最后的本能。
这些燕军将士们,身上披着厚重的盔甲,不少人的甲叶上,已经插了好几根箭,刚才北风大作时,这些箭无法透甲,而河岸一线光秃秃的,没有杂草,也完全不用担心火攻,可是冲出十余步后,他们却是钻进了一片齐腰高的草地之中,满身厚重的盔甲,也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跑步速度,就在这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疲劳作用下,他们的奔速开始严重地下降,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拓跋仪摇了摇头,他停下了手中的火箭,因为河岸之上的所有渡船,已经全部着火,沉没,只剩下了一片火焰河面上燃烧,连惨叫声也渐渐地淹没在风中了,反倒是面前百余步左右的那些燕军甲士,奔跑时的甲叶撞击之声与喘息之声,清晰可闻,拓跋仪勾了勾嘴角:“你们,都是优秀的战士,若是下辈子有缘,我拓跋仪乐意跟你们作兄弟,但是现在,就让我送你们最后一程吧。”
他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周围的狼骑兵们心领神会,点燃火箭,对着面前的这片半人高的草场,也不用瞄准燕军士兵,就直接射了过去,很快,这片枯草原上,就腾起了冲天的火光,而燕军士兵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依稀能听到慕舆拔最后的怒吼声:“众儿郎,随我杀贼,杀贼,杀………………”
那个雄壮的身形,带着熊熊的烈火,在火场中左冲右突,身上扑腾的火焰,让他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方向不辩,终于,他在离火场外不到二十步的地方倒下了,向前继续爬了两下,就此不动。
第1595章 隔河对峙各逞强
火浪,灼热的火浪,在强劲南风的作用下,把这片几十步内枯草场中的大火,拼命地向着北方劲吹,而拓跋仪和他的部下们,已经纷纷后撤到了草场之外,尽管火势这会儿向北,可是谁也保不齐何时就会象刚才北风转南风那样突然变风向,只有到了这里,才算真正地安全。
他们一个个摘下了头盔,对着这火场中的两百余名燕军甲士,致以军人的礼仪,甚至拓跋仪开始吟唱起安魂曲,以告慰这些敌军将士的灵魂。他们并不认识,也无仇恨,之所以这样你死我活,只是因为立场相对,但是英勇的战死,即使是在敌人那里,也会得到尊敬的,就象现在这样。
拓跋仪的吟唱终于结束了,那低沉,单调的音符,以一阵拓跋部狼骑士们的呼喊之声,作为结尾,火势渐渐地变小,熄灭,刚才还激流汹涌的黄河水,也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烟雾之中,可以看到,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的各队魏军骑兵,已经在黄河南岸集结,聚到了拓跋珪的狼头大旗之下,他轻松地一挥手,看着对岸那失魂落魄的慕容麟,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邪邪的冷笑:“收兵,扎营。”
慕容麟失魂落魄地呆坐在马背之上,整整半个时辰,他就这样呆坐着,一言不发,黄河北岸,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燕军将士们,怔怔地看着慕容麟,不少人默默地流着眼泪,看着南岸那些焦黑的尸体,以及河上偶尔浮现的,已经被泡得发肿的尸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拓跋珪骑着马,在拓跋仪等数百名骑兵的护卫下,缓步而行,焦黑一片的火场中,烤肉的味道中人欲呕,让剽悍的魏国骑兵们,也难免皱眉掩鼻,但是拓跋珪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就这样走到了河岸边上,看着对面的慕容麟,沉声道:“赵王殿下,秀容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你这得是有多想我这个兄弟,才会不远千里地来和我碰头啊。”
慕容麟从巨大的悲伤与失望之中回过了神,他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咬着牙,眼中尽是杀意:“拓跋珪,你别得意,这次不过是你运气好,才躲过这一劫,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拓跋珪微微一笑:“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吧,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觉得这是运气,可在我看来,这就是天意。我拓跋氏一族,几百年来历经了无数的苦难,血泪,却能一次次地从几乎要灭亡的边缘中浴火重生,就算一度给仇家所灭国,也能留下种子,最后复起,这难道只是运气吗?慕容麟,这是长生天神,对我们拓跋一族的眷顾,是对我们几千年来诚心礼敬天神的回报,是我们拓跋氏历代祖先的英灵所护佑,这就是天命所归,非你等人力所能抗拒。”
慕容麟恨恨地说道:“不过就是运气好了一回罢了,我就不信,你们能永远这样好运。”
拓跋珪摇了摇头:“慕容麟,我必须要承认,你这次的行动,近乎完美,轻骑突击,绕开了我布置的眼线,突然出现在这漠松渡口,若不是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前来巡察,也许就给你得逞了,看在你我曾经合作过的份上,我这次还给你个人情,你的这些个将士,就送还给你了。”
他说着,一挥手,一边的部下,推出了四十余个给剥了衣甲,只剩单衣的燕军俘虏,他们多数是刚才上岸的军士,见势不对没有进草场,事后无处可逃,只有解甲归降,还有十几个是落水的燕军士兵,靠着好运气没有淹死,而是游到了岸上,也成了俘虏。这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他们在出征前早就听多了各种草原蛮子嗜血好杀的宣传,以为必无生理,却没想到居然能捡回条命,大喜之余,全都磕头跪拜,大声言谢。
三条给冲到岸边,还没有完全烧毁的破船,载着这四十余名俘虏,回到了北岸,慕容麟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抄起大弓,对着刚刚跳下船的一名军官就是一箭射出,那人的笑容还没消散,就给一箭透胸,立扑于地,而慕容麟身边的部曲们也纷纷如法炮制,弓弦振动之声此起彼伏,配合着这些释回俘虏的惨叫之声,很快,岸边就又恢复了寂静。
慕容麟放下了手中的大弓,满脸杀气腾腾,对着周围默不作声的将士们吼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临阵脱逃,投降敌军的下场,我们慕容大燕的将士,只有断头的英雄,绝不能有怕死的懦夫,我若被俘,你们一样可以这样杀我!”
燕军的将士们一个个抬起了头,慕容麟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回荡着:“今天,你们表现的很好,这些天,你们跟着我在草原奔袭,也很辛苦。今天没有成功,不是你们的责任,是上天跟我们开了个玩笑,不过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让拓跋珪多活两天而已,所有随本王奔袭的将士,一律计大功一次,赐爵一级,所有封赏,等回师之后,本王会亲自发放。”
这话让所有燕军将士们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大家欢呼道:“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容麟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拓跋珪:“拓跋珪,我们这阵子会天天见面的,你最好让你的贺兰王妃继续天天祈求你们的长生天神保佑,不要让我们找到渡河的机会,到那时候,我们的新仇旧恨,一并向君讨还!”
拓跋珪的眼中冷芒一闪:“那就不劳赵王费心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你的太子哥哥,还有你的德皇叔去解释这次的失败吧。”
他说着,转过马头,对一边的拓跋仪低声道:“迅速扎营,派出游骑巡河,不要给燕军任何可乘之机,还有,通知所有的河东的部落,全部从五原渡口撤回河套,不要给慕容麟报复性杀戮的机会。”
贺兰敏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恭喜我的大王,您再一次得到了天神的眷顾,臣妾相信,这样的眷顾,会伴您一生。”
第1596章 清河崔氏投拓跋
拓跋珪的脸色一变,转而看向了贺兰敏:“咦,爱妃,你去哪里了?这些天部落里都不见你人,我正到处找你呢。”
贺兰敏微微一笑:“燕军压境,绍儿前一阵给外婆接回贺兰部了,我有点不放心,于是就回贺兰部要把绍儿给接回来,没想到半路之上遇到了燕军来袭,我扔下随从,一路奔回,就是想向大王您报信。还好,上天庇护,您可终于挡住了燕军。”
拓跋珪勾了勾嘴角:“去贺兰部的话,应该是走五原渡口,为何会走这漠松渡口呢?”
贺兰敏的神色平静:“因为我发现有一支燕军的轻骑,不过几千骑,从贺兰部和候莫陈部之间穿过,直向北而来,与之前的其他燕军部队一路攻破各部,缴获战利品的战法完全不同,我知道大王的军队分散在河套各地,安抚部落,追杀刘勃勃,河岸一带空虚,尤其是在北边的河曲之处,并没有有力部队镇守,所以我一路跟随而来,并且不停地发信号给大王,难道您没有收到吗?”
拓跋珪摇了摇头:“我今天很早就出来了,不在大营之中,大约是跟你的信鹰错过了吧,又或者,燕军也发现了你在报信,将之拦截。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挡住了慕容麟的这次偷袭,值得庆贺,下面,还要麻烦你继续辛苦一下,向长生天祈祷,一来是感谢这次天神相助,二来是希望天神继续保佑我们大魏,这个冬天,不要那么寒冷,千万不要让黄河结冰。”
贺兰敏笑道:“大王是担心这河面结冰,慕容家的骑兵直接踏冰过河啊。”
拓跋珪使了个眼色,叫周围的随从们退下,然后看着贺兰敏的眼睛,叹了口气:“是啊,燕军毕竟是横行天下的劲旅,这次出动的甲骑俱装又有三万以上,可谓倾国之兵而出,就是要灭我大魏,大概是慕容垂也已年过七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要在有生之年,把我灭掉,不使我成为他子孙的后患。要不是这次上天眷顾,慕容垂回邺城之后就重病缠身,只怕我这次真的危险了。”
贺兰敏微微一笑:“可是大王有上天的保佑,慕容垂还真就是病了,虽然他派了慕容德这个弟弟来作为副帅代管全军,可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的那些儿子们也只是表面恭顺,实际上各行其事,这次真正突袭的也只有慕容麟这一路,只要挡住了他,就不会有大的问题了。”
拓跋珪点了点头:“很好,爱妃辛苦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后面的祭祀之事吧,我在这里继续巡视一阵。晚上回营后找你。来人,送王妃回营。”
当一队骑兵们护着着贺兰敏,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时,拓跋珪的眼神渐渐地变得阴冷,一个汉人文士打扮的人,儒衫纶巾,在这草原上格外地显眼,他四十多岁,面相儒雅,皮肤白净,骑到了拓跋珪的身边,以汉人的礼仪拱手道:“大王,召唤臣前来,有何吩咐?”
拓跋珪看着这人,微微一笑:“崔先生,我的爱妃刚才说的可是实话?”
这个崔先生勾了勾嘴角:“贺兰王妃确实去了河东,但她并没有放回信鹰,那些信鹰,是在慕容麟在渡河时她才放过来的,大营之中应该也不会有人留意这些信鹰何时飞回,如果臣所料不差的话,她应该是一直跟慕容麟在一起,而燕军能绕开贺兰部,如果没有王妃相助,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拓跋珪闭上了眼睛,嘴角抽了抽:“贺兰,贺兰,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这些年来,除了那一晚,难道我可有负过你一次?”
崔先生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一言不发,直到拓跋珪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崔先生,今天你对我说的话,半个字也不得外泄,不然后果如何,你懂的。”
崔先生微微一笑:“我崔宏既然向大王效忠,就会遵守大魏的规章制度,这一点,自从第一天答应做您的眼睛和耳朵,就已经决定了。”
拓跋珪满意地点了点头:“自从刘裕走后,我的情报系统只有依靠先生了,上次若不是崔先生来告诉我,我也无法想象到,范阳卢家居然在河北还有这样大的力量,可以组织一支军队。可是,我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件事是,你们清河崔氏,也同样是汉人的高等世家,之前那么多胡人政权先后建国,包括那慕容氏大燕也曾经雄居河北,但你们崔家从来不愿主动出仕,为何这一次,崔先生肯主动来投呢?”
这个崔先生崔宏,正是清河崔氏的嫡流传人,曹魏时的司空崔林的六世孙,从小就给称为冀州神童,以才学名震天下,其父祖都被后赵,前燕所征,当过中小官员,而他本人则不愿意出来当官,即使是慕容垂听过他的才名,请他出来当过一阵子的官员,也最后辞官而去,却是在上次卢循进犯邺城时,他主动秘密地来向拓跋珪告密,再让拓跋珪转告慕容垂,从而设下了圈套,将卢氏的河北人马一网打尽,从此拓跋珪就任命崔宏为自己的情报组织首领,专行这些机密信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