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宏微微一笑:“我们汉人有句老话,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君主英明,我们才会出仕,留名于青史,如果君主昏暴,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则会辞官归隐,静待天下之变。当年我家祖先世代侍奉曹魏,荣华富贵,自不待言,而司马氏篡魏立晋,本来司马氏与我们崔氏,卢氏一样都是河北大族,自己上位之后,却对同为河北世家的我们多所打压,加上当时我家祖先早早看出胡人内迁,尾大不掉,日久必乱,而司马氏分封诸王,拥兵自重,实为乱国之道,于是遗训我们崔氏子孙要隐忍待机,等天下出现明主之时,前往投之。”
拓跋珪笑道:“那你们为何不象琅玡王氏,太原王氏一样,南投东晋呢?”
第1597章 崔卢二家人鬼情
崔宏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因为,掌握着东晋权柄的那些人,根本不会给我们这些北方世家大族任何机会。当年我们崔家没有马上去追随司马睿南渡,让王导他们得了先机,后来想再去,就没有位置了,卢家先走一步去了南方,却给他们嘲笑是鬼子,这是对我们崔卢两家的最大侮辱,我们怎么可能再去南方为这些侮辱我们的人效力?”
拓跋珪奇道:“鬼子?什么意思?”
崔宏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大约是几百年前,后汉年间,我们崔家曾经出过一位担任过少府的大人,外界称之为崔少府,而范阳境内有个姓卢的小伙子,名叫卢志,卢志的父亲曾经与崔少府有过交情,还曾经定过亲,但是后来卢家家道中落,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有一天,卢志打猎,追到了一只獐子,射中一箭,獐子负痛而跑,他一路追去,进入深山之中,迷路了,却是撞见了一个宅院,宅中的仆役出来,说是早知他要到来,老爷请他更衣登门,他把弓箭放在门外,换上了这家人给的新衣服,登门求见,只见崔少府在堂上等着他,提及了当年亲事,说是女儿已经长成,正好践诺,那卢志还有些不信,崔少府拿出了一封书信,信上笔迹正是卢志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的,写给卢志,让其有缘来此需要完婚,于是卢志再无怀疑,就留在府上,与那崔家小姐结了婚。”
拓跋珪眉头一皱:“听起来很诡异啊,深山荒效,亡父,娃娃亲,怎么感觉象是鬼神灵异之事呢。”
崔宏的眼中冷芒一闪:“卢志成亲三天之后,想家中老母,向崔少府辞行,崔少府留之不成,于是让其出门换上原来的衣服,派牛车送其回去,临别之时,对他说,以后我女儿若是生下女儿,则留在我崔家,如果生下儿子,则送还给你卢家,而那崔家小姐,则是叹道,你我的姻缘,刚刚开始就要结束,这是天数,我相信,以后我们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卢志当时不以为然,坐着牛车回家,在车上睡着了,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乡的河边,他回家见到母亲,告及此事,母亲却惊讶地说道,那崔少府早已经去世多年,不知所踪了,卢志这才心慌,去山中寻找那崔少府的洞府,却是始终寻不到了。”
拓跋珪摇了摇头:“果然是个鬼神之事,看来那崔少府,还有崔小姐都是鬼魂啊,而那个洞府,想必就是崔氏一族的坟墓。”
崔宏点了点头:“是啊,四年之后,三月三日,卢志在河边打鱼的时候,又发现了当年送自己回来的牛车,而崔家小姐,抱着一个三岁的男孩,就在车上坐着,夫妻重逢,有千言万语,却是化作了一首崔小姐所吟的诗:煌煌灵芝质,光丽何猗猗。华艳当时显,嘉异表神奇。含英未及秀,中夏罹霜萎。荣耀长幽灭,世路永无施。不悟阴阳运。哲人忽来仪。今时一别后,何得重会时。吟完之后,崔小姐拿出一个金碗,说道,这个金碗留给你作个纪念,希望你见到此碗,能想起我。”
“卢志接过了金碗和儿子之后,崔小姐和那牛车突然就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卢家因为多了个儿子,生计困难,老母又得了重病,不得已,卢志上街去卖那个金碗,结果给一个贵妇人看到,那个贵妇的妹妹,当年嫁与崔少府为妻,而崔小姐就是她所生,她看到金碗后,说这是当年自己妹妹陪嫁之物,后来死时传给了女儿崔小姐,可是崔小姐也是未及成年就故去,于是以金碗陪葬,卢志得到了这个金碗,又有这样一段人鬼之恋,看来必是上天的旨意,要让这个孩儿,从此光大卢家。”
拓跋珪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王家会说你们崔家和卢家是鬼怪之子,有这样一段往事啊,想必那个卢志后来得了贵妇人的资助,子侄又出了名人,从此成为顶尖的河北世家。”
崔宏点了点头:“其实,这是后汉年间的事了,后汉光武大帝建国,靠的是河北豪强的支持,所以登基之后,也是大力回报,允许河北的豪强可以兼并土地,发展家族的势力,于是在河北,卢氏,崔氏,司马氏这些大家族得以发展。一直到了曹魏时期,我们已经是河北的一流家族。只是司马氏篡了位后,却反过来打压我们崔氏和卢氏,到了东晋之后,更是直接嘲笑我们卢,崔二家是鬼子,所以我们就绝了回东晋效力的念头,开始另寻明主了。”
拓跋珪笑道:“你们这些汉人高门世家,难道会拥戴胡人为主吗?”
崔宏淡然道:“只要是明主,能安定天下百姓,又何必管是汉是胡?司马氏是汉人,却是八王内乱,祸及天下,苻坚是胡人,却能天下安定,让民众在乱世中得以生存,可见这胡汉之分,本就是愚人痴语,去诓骗那些无知百姓们为自己效力罢了,作不得数。”
拓跋珪点了点头:“那为什么你们不去投奔苻坚呢?有你们崔家相助,这人也有喜欢贤臣的名声,王猛就给他重用了,想必他的前秦,也不会完蛋吧。”
崔宏叹了口气:“苻坚是另一个极端了,过于仁义,没有自己真正可靠和信任的人,只有一颗圣人之心,却无霹雳手段,甚至连慕容垂和姚苌这样的人也是加以重用,所以早晚必亡,他为了对汉人好,甚至惹得自己的氐族离心,我们看出了这点,所以没有出来帮他。”
拓跋珪笑道:“那慕容垂呢,他手段够狠辣,非常务实,是天下枭雄,现在也在河北建国,你们上次既然出卖了卢家,为何不去投奔慕容垂呢?要知道,慕容垂也曾经征辟你为官,你若展现才能,必受重用啊。”
第1598章 借兵姚秦断信息
崔宏摇了摇头:“不是我们出卖卢家,而是卢家出卖了我们,卢循投身天师道,借着宗教的力量,靠各种可怕的药物和机关术组建军队,已经不是我们以前的姻亲卢家了,哪怕是最野蛮残忍的胡人石虎,都知道不要企图控制汉人的豪强,而是承认其在坞堡,庄园的特权,实现代管分治。这也是永嘉之乱百年来,北方汉胡共存之道。”
“可是卢家想要的,是一个人人没有自己思想,完全听命于教主的宗教天下,这是我们万万不能追随的,他们起兵之时,也找过我们,条件是要我们崔家子侄全体加入天师道,这怎么可能呢?而且,卢循想在江南夺权,这河北之地,并不看重,思前想后,我们崔家还是决定,跟卢家分开,转投我们真正的明主,就是拓跋氏魏国。”
拓跋珪笑道:“难道慕容垂就不是明主了吗?”
崔宏冷笑道:“慕容垂是雄主,可绝非明主。他隐忍多年,最后起兵,用尽了见不得人的机关暗算,虽然复国成功,但也留下了巨大的隐患,他的那些个儿子们,也个个争权夺利,现在他活着尚且无法完全压制,更不用说死后必然大乱。而且,河北之民,本来在前秦治下,多年得以休养生息,可是慕容垂为了复国,已经在河北持续征战了十年之久,河北之民苦慕容氏久矣,翘首以盼王师解救,只怕慕容垂咽气之时,就是河北中原改天换地之日。”
拓跋珪的眼中冷芒一闪:“你既然不肯投东晋,那就是把我当成这个明主了?可惜,我虽然也有入主中原之志,但是我的部下,都是草原男儿,你们中原的那一套,学不来。要让我们游牧几千年的汉子们学着象你们汉人一样种地,那可比杀了我们还要难受。”
崔宏微微一笑:“只要大王有入主中原之志,那就好办,这种风俗,教化,并不象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保证本族的武力,就可以让胡人当兵,汉人种地,互不干扰,各守本份,到后面渐渐地散居,通婚的多了,也就成一家人啦。不过,这些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打败当前的慕容燕军,如果这次顶不住,连河套都无法保全,那可就全完了,也谈不上以后。”
拓跋珪点了点头:“多亏崔先生这回盯住了贺兰敏,她可是深藏的内鬼,我虽然舍不得,但也要把她除掉,不然,太危险了。”
崔宏摇了摇头:“中原的兵书有云,对待间谍,最好的办法是利用其进行反间,贺兰王妃的背后,是整个贺兰部落,我们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她和慕容麟勾结,若是无故将之拿下,诛杀,只怕会让人以为你是找借口清洗贺兰部,排除异已呢,如此一来,那些新给大王征服和归顺的部落,只怕都会生了异心。”
拓跋珪的眉头一皱:“那我就借口贺兰部损失惨重,让他们离得远点,而贺兰敏也跟着绍儿,随贺兰部行动,过两天祭祀完天神就让他们走,不能再让贺兰敏打听到我军机密泄露给燕军。”
崔宏正色道:“刚才臣说过,最好的反间,是利用间谍传递假情报,贺兰敏最好的作用也是在此。现在只要守住这渡口,燕军就过不来黄河,除了慕容麟是一心想杀你外,我看其他人志向并不在此,慕容宝已经在漠南有了很大斩获,军功足够了,而慕容农,慕容隆他们也俘获了大量的牛羊,丁口,足以充实自己的实力,现在慕容垂是真的一病不起,要不然早就亲临前线了,这些个王子们都把心思放在了后方的皇位之上,哪可能长留在此,只要拖上两个月,燕军必退,到时候大王可以调集铁骑,千里追杀,彻底消灭这支燕军!”
拓跋珪的心中一动:“彻底消灭这支燕军?老天,我都不敢这样想,先生真的有这样的把握?”
崔宏微微一笑:“如果是摆开来拼实力,那绝无可能,燕军就算退走,我军也无法击败,只能尾随追击,最多斩获一些掉队的逃兵罢了。可是燕军虽强,却是令出多军,各王子之间互不服气,慕容德也无法节制众人,这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只要让他们能争先恐后地回归燕国,就必然无人断后,也谈不上什么掩护,再强的军队,若是乱了方寸,没了基本的行军警戒,跟待宰的羔羊也没有区别,所以,大王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燕军退兵,而且,是让他们抢着退兵。”
拓跋珪满意地点着头:“要让燕军争先恐后地撤退,连掩护也没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回去夺位,崔先生,这回你精准地给我提供了慕容垂攻击西燕的情报,各军的出发,主将,行军的路线,分毫不差,可见你在河北的势力之大,我非常需要你的这个能力,现在,能不能帮我阻断所有慕容垂所在的中山跟前方的联系?”
崔宏点了点头:“这点并不难,慕容垂回邺城后本来不放心,想到前线,结果走到中山就病倒了,现在他只能通过每天的信使穿越太行山到晋阳,再到平城,然后到盛乐,最后到五原前线,三四千里路,他们的信鹰不识草原地形,只能驰马传信,这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在太行八陉,有的是我的死士,而燕军传信的线路,也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一个月内,我可以让中山再无半点消息传到前方。”
拓跋珪哈哈一笑:“很好,非常好。不过,光阻止后方消息还不行,还得加上一条,让他们失去前方战胜的信心,还是要防燕军狗急跳墙,直接集中兵力强渡这一招,所以,我有意向后秦姚苌借兵,以刚击败刘卫辰之后俘虏的一万匹战马为赠礼,请他出兵两万,前来河套,共御燕军。”
崔宏的眉头一皱:“两秦相持,姚苌只怕不会派兵前来吧。”
第1599章 君前论兵见识高
拓跋珪的眼中冷芒一闪:“相信我,姚苌一定会派兵前来的,崔先生,你上次举荐的许谦许先生能言善辩,是外交的天才,出使后秦,非他莫属。而且,就按你说的,让贺兰敏,让我军中每个人都知道,后秦的援军,马上就到!”
建康,宫城,两仪殿。
司马曜站在一座巨大的沙盘面前,足有方圆三丈多的见方,比起兵部里的那个,显然大了起码三倍,同样,这是一幅草原上的最新战图,而密布在黄河沿线的,则是颜色各异的双方军马,尤其是河曲之处的漠松渡口,更是甲士小人成群,木马骑手结队,隔河相对的,则是魏燕两国不同颜色的大旗。
司马曜看着一身戎装,两手空空,站在沙盘前的刘裕,微微一笑:“刘中士,这些天来,听说你天天在值守之余,跟宿卫将士们讨论这前线的战事,朕今天刚刚在殿上听了一通军议,现在,想听听你的。”
刘裕自入宫以来,一直没有明确的军阶,也就是前日,给他分配了一个羽林中士的官阶,是比起朱龄石,王元龄他们的直阁队主要低半级的中下级军官,但好处是可以入殿值守,时刻与皇帝直接接触,可谓位卑职高,看得出来,司马曜特意如此安排,也是费了些心思的,既要平息世家的不满,不能给刘裕太高的军职,又能时时与之见面。
刘裕微微一笑:“既然有将军和重臣们在陛下面前发表过高见,卑职不过一个区区的中士,哪敢再乱说话。一些与军士们闲聊时的诳语,陛下不必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