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悦冷笑道:“这是痴人说梦,三个月拿下荆州,他当刘道规和荆州军团是纸糊的呢。不过,现在我们倒是知道了,他是要靠荆州的叛徒和内鬼,才可能做到,之前我们以为荆州的刘道规能顶这么久,早就上下一心了,但现在看来,还是过于乐观了点。不过,陶公,他是要你回荆州为他召集人马,加入妖贼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我一个文人,又不是桓家这样统治过荆州多年的家族,谈不上门生故吏,更没有什么旧部可用,我的族人,在深山之中,平安渡日,不习兵事,我就算肯为他效力,又能做什么?最多写两篇安民告示罢了,所以,我这些话也跟那徐道覆说了一遍,表示我没什么可以帮到他的地方,不用在我身上白废心思了。”
刘穆之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陶公说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了,他想要的,恐怕是黑手乾坤中白虎的那份宝藏吧。”
第5011章 劝降亦是辩论赛(六)
陶渊明的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不语,而一边的庾悦则惊呼道:“宝藏?白虎的宝藏?这又是何意?啊,我想起来了,当年白虎王旬曾经托付过陶公,让他重组黑手乾坤,而陶公把这黑手乾坤重组之权转交给了刘毅,是这样的吧。”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此事天下人尽皆知,又何必问呢?不过,我也说得清楚,我可从没有接收过什么白虎的宝藏,甚至连王旬本人也没这些,要是有,他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在殷仲堪之手呢?白虎一系的宝藏,早就给那桓温带走了,也是靠了那些军械粮草,桓温才能称霸荆州,王旬接手白虎一职时,已经是个光杆镇守,所以他也只能呆在建康,一事无成。”
说到这里,陶渊明顿了顿:“不过,穆之兄所料不错,徐道覆确实相信,我手里仍然有白虎一系的宝藏,只不过不想拿出来罢了,他以为是我私吞了白虎的宝藏,只是要等时机成熟时才拿出来招兵买马。不管我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甚至到了后面,他有些动怒了,要我好好考虑清楚,如果我真的没有这些宝藏,那也就对于他们没有了什么价值,他并不能再保证我的生命安全了。”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只能跟他说,我陶渊明不入刘裕的幕府是因为我不认同他这些让底层百姓翻身,跟士族平起平坐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就愿意加入黑手乾坤,这个以吴地世家为主的世家组织,是极度排外,嫉妒贤能的,当年先祖侃公立下了大功,却被庾氏所取代,我们陶家百年来都默默无闻,都是这个黑手乾坤干的好事,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伤害国家,陷害忠良,弄得天下大乱,这是我辈士人良心所不能允许的。”
“所以我虽然因为跟王旬有师生之情,为了报恩帮他把黑手乾坤给重建,并交到他认为合适的传人手中,这就足够了,我一个文人不会领兵,不会打仗,只会写诗作赋,用笔为投枪,与这个黑暗的世道,与那些虚伪的当权者们战斗,用来唤醒沉睡的国人,要说宝藏,这才是我陶渊明最大的宝藏。”
刘穆之微微一笑:“说得真好,连我都要感动了,徐道覆想必也会给你说服了吧,象你这样的宝藏公知,要真的是害了你的性命,会给天下人唾弃的,所以,他应该是收回了杀意,再次劝你回心转意,与他们合作了吧。”
陶渊明点了点头:“一切都如你所料,徐道覆换上了笑容,又开始跟我道歉,说刚才这一切不过是相戏而已,要我不要往心里去。他还说,本来是想让我回建康,去为他们传些话,但是现在看来,这样做会让刘裕有了借口和罪名来害我的性命,他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为了我好,他会带我回荆州,在那里把我释放,让我可以回归山野,或者说自己选择是归隐山林还是回到晋国的朝廷之中。”
庾悦冷笑道:“一派胡言,把你从建康捉走了,然后再跟他们一起,最后在荆州出现,这事就算你混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了,徐道覆这是在害你啊。”
陶渊明叹了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明知如此,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徐道覆把我送回去吗?只怕他会当场杀了我,我当时只能不置可否,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不给徐道覆留下什么把柄,而徐道覆还说,他会马上回去进攻荆州,一旦攻下后,希望能用我在荆州的名望,来收拢士族之心,如果到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些白虎所留宝藏的线索,也会助我取出,帮我成事。”
“这些事情我全都没有答应,只说我很久没有回故乡了,有机会的话也想回去祭拜祖先,至于荆州的士人之心,我一个文人墨客是无法取得的,是不是得到士人支持,是要看天师道自己的所做所为,我在这个世上最可贵的是我的这一身傲骨和气节,如果这些都没了,那所谓的宝藏,也就没了。”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你这些话倒是滴水不漏,徐道覆如果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也会先留着你,以观后续的发展,这么说,徐道覆就这样带着你,一路到了荆州吗?他就把重伤的你,这样带到战场上了?”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妖贼那里有不少灵丹妙药,尤其是治这种刀剑伤的,我用了他们的药,不到十天就差不多恢复了,可以行走自如,这确实是妖贼的独门绝技,难怪他们屡次被官军大败,伤亡惨重,却总能恢复实力,因为这些伤药,可以让重伤员都很快恢复,重新战斗,穆之兄,以后要是有机会消灭了妖贼,你可千万要寻到这些药方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些是后话,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陶公你是如何脱离徐道覆的控制,在战场上能跑出来的。”
陶渊明正色道:“准确地说,我并不是在战场上逃脱的,徐道覆把我安置在他的座舰东方之珠号上,那是一条潜龙战船,我还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可以水下航行的战船之上呢,到他攻克乌林渡之后,我才离开了战船,到了渡口,他本想把我带到战场之上,但我借口我的重伤未愈,又在水底潜行数日,非常难受,他考虑再三,才把我安置在渡口之内。”
“结果没想到马头之战,妖贼大败,渡口内的守军也是人心惶惶,不少贼寇干脆直接放弃渡口,登上船只逃命,而留守的军队又是出手阻拦,两边在夜里一阵混战,而我,则趁着这一片混乱,在徐道覆回到乌林渡口之前,就逃了出来。”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你能自己一个人逃出来?”
陶渊明微微一笑:“荆州是我的老家,乌林渡是我经常来往的渡口,对这一带的形势,我非常熟悉,要换了平时,我被严加看守,想离开当然很难,但在那一晚的混战中,看守们自顾不暇,甚至自己也打了起来,我则趁着月黑风高,跳窗而逃,在附近的草泽野渡间,躲了三四天,直到听来往渔夫说仗打完了,我才敢出来呢。”
第5012章 知民疾苦须微服
刘穆之沉声道:“渔夫?陶公你是藏身在渔村之中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算是,也不算是,我是在一户野渡的渔家那里,躲藏了两天,那户渔家我认得,他们也知道我的身份,掩护了我两天,如果穆之兄需要核实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相信这户渔家一定会证实陶公说法的,看来陶公在这荆州之地也是颇有故旧,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能找到庇护你的人啊。”
陶渊明跟着笑了起来:“我毕竟是荆州人士,在荆州和江州当教谕也有十几年,生于此,长于此,又爱在这一带游历,对于各地的渡口,各大名山大川附近的村民,我也是认识一些的,因为我没有一般官员那种排场,孤身一人或者是与友人结伴,二三人同行,住也是住在村庄民宿之中,这样才能知道百姓的民生,知民疾苦,不然我的这些诗词歌赋的来源何在呢?”
庾悦勾了勾嘴角:“陶公,你就不怕路上会有些山贼,盗匪之类的来劫掠吗?现在可是乱世,外面的坏人很多呢。我出门如果没有几百个随从护卫,是根本不敢到处乱走的。”
陶渊明笑道:“庾公是大世家的掌门,以前也是公子,锦衣玉食,闻名天下,自然会引得贼人眼红嫉妒,因为你的几百护卫,前呼后拥,招摇过市,隔了几百里都会知道你要经过,当然会引来贼人的关注,不过,在大晋治下,太平时期,也没有成千人以上的大股贼人敢来攻击你,更不用说,你庾家的暗卫在这几百人之外,也会早就查探所过之处有何山寨,贼人,异族,更是会所在地方的驻军会出动,一路护送庾公,我没说错吧。”
庾悦的脸色微微一红:“呃,这个,这个嘛,毕竟我有官身,有爵位,朝廷按法度是要提供一定保护的,并不是逾越违制。”
陶渊明摆了摆手:“庾公勿虑,我没有说你违制,而是说,在大晋的法度之下,这种有官身,有爵位的世家子弟,穿州过郡,是可以一路这样招摇的,也会有驻军提供护卫,这是我大晋对于世家,士族子弟的合法待遇,但是,这样也会少了不少跟底层民众接触的机会,更不太可能知民疾苦了。”
“而我陶渊明,家道中落,虽然有个士族身份,在籍士人,但是享受不到这样的好处的,而且我生性恬淡,游历天下也是为了增加见识,了解民生,这样才好为民请命,所谓寄情于山水之间,也包括在这些山水之中的人,其实,就算是大世家子弟,微服私访,带上少数护卫游历人间的,也不是个别,就象当年的宰相谢安谢相公,就是如此。”
庾悦咽了一泡口水:“啊,这个,谢相公他那不是凡人,我等岂能和他相提并论?而陶公情趣高洁,名闻天下,想必贼人也不敢害你的,你们这种出游的方式,我只能仰慕,却无法习得啊。”
陶渊明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是的,我出游之时,无大批的护卫,也无随身的金银,更无官符文牒,其实,也曾遇过两三次拦路剪径的强人,甚至被掳上山寨过,但在山寨之中,我见到的也多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落草为寇的可怜人,所以,我可以和那些贼首开诚布公地论及天下,答应为他们请命,最后也被他们礼送下山,因为,他们知道我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啊。”
庾悦两眼发直:“这样也行?我不是听说这些贼人穷凶极恶,落单的客商,路人都会被杀,甚至还把杀人作为投名状入伙吗?”、
陶渊明看向了刘穆之:“穆之兄应该知道,所谓盗亦有道,大晋在大多数时候还是算太平的,只要太平,只要官府不增加太多的赋役,让百姓民众衣食有所依,那是不会有太多人当贼寇的。所以,这天下贼寇,盗匪们的数量,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刘大帅,还有穆之兄,你们任重道远啊。”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自从建义成功,刘大帅掌权施政以来,我们自问每条政策,法令的出台,都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要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的,陶公既然游历天下这么多年,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现在的天下百姓,过得还不如以前吗?”
陶渊明冷笑道:“穆之兄大概是高高在上太久了,已经不知道民间现在如何,我之所以不愿意为刘大帅效力,就是因为他的那个恢复中原,驱逐鞑虏的大业,是要牺牲无数小民的幸福才能换来的,别的不说,就说一个北伐南燕之举,就说为了收复失地,各州加税屯粮这些法令,会让多少百姓难以承受,会逼得多少家庭卖儿送女,甚至是活不下去,落草为寇呢?”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们制订的加税法令,是考虑了民生的承受能力的,而且也多是由世家大族,各地的豪强地主出钱出粮,各地的百姓,户口,人丁这些我们也一直在调查,绝少出现因为所谓的加税而有逃亡,难以为继的情况,陶公你的这个结论,我不知道是从何调查出来的。”
陶渊明哈哈一笑:“穆之兄,你也是从底层上来的,难道还要相信这些各地上报的数字,丁口?你们加的那些税赋,到了州,郡,县,会给层层加码,那些代收税赋的世家大族,或者是豪强地主,会趁机放贷,让民众无法承受,只能变卖田产,卖身为奴,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家两家啊,庾公,你们庾家的庄园这几年来扩大了不少,难道不是靠这种方式来的?”
庾悦的脸色变得惨白,声音也有些结巴:“这,这些是百姓们自愿投献的,呃,可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庾家要侵占民田,他们,他们确实有些承担不起加税加役的负担,但需要多交粮米来抵扣,所以,所以卖了田产来我们庾家当庄客,这可不止我们一家啊,吴地多是如此,穆之兄,你是知道的。”
第5013章 卖地为奴三五斗
刘穆之平静地听着二人之间的争论,缓缓地开口道:“陶公,不用提醒我这些,这些事情,是在我手上一手办理的,你可以认为是对世家大族的一种让步和妥协,因为我们的京八兄弟们不通文墨,不会治理,让他们回乡后想直接担任吏员,结果就是一团糟,甚至还引发了很多和乡中豪强的冲突,庾公,这些事情有不少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在背后支持的吧。”
庾悦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开始冒汗,本能地想要否认,但是一看到刘穆之那冷酷的眼神,仿佛是利箭要穿透他的内心,吓得庾悦把嘴边的话给直接吞了回去了,喃喃道:“这,这些不是我们庾家一家,是,是谢混他们带头的,我,我只不过是…………”
刘穆之摆了摆手,打断了庾悦的话:“庾公,我今天不是在这里问你罪的,其实,这些事是由谢家,王家,包括你们庾家这些顶尖的世家在内所共议的,利用一些庶流旁支,以及长期挂靠在你们这些大家族名下的那些吴地中小豪强地主们,与回乡的京八兄弟们不合作,或者是产生矛盾,磨擦,最后闹到官府裁决,我这里有上百起的这种案例卷宗,其中涉及你庾家的就有十七件。”
庾悦的头上汗珠越冒越多,索性心一横,咬牙道:“你既然查清楚了,那应该也清楚,这些就是谢家挑头,其他世家跟进的,再说了,就算没有我们的意思,那些个租我们庄园,挂靠在我们这些家族名下的吴地豪强,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吴地百年来就是这样的秩序,从元皇帝开始的地契就已经划分完毕了,给了各个世家,以及挂靠在世家名下的吴地家族,凭什么京八党建义成功,那些军士们就要来吴地抢这些有主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