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沉声道:“功过分明,有功的照赏不误,有错的则按国法处理,这样两不相误。就好比带兵出征,有破敌克城之功,但纵兵掳掠,中饱私囊,那该赏爵的就赏爵,该罢官甚至下狱问罪的,就依律处罚。当然,可以允许以爵位来抵罪,这也是之前我们军功爵制度所规定的,可以继续,可是,抵罪只能让他不下狱甚至是徒刑,问斩罢了,这官职,是不能留了。”
第5248章 众生平等人人龙
刘敬宣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寄奴,就是说军功爵制度继续保留不变,而这个政事堂,只是一个最高的监察机构,用于监管所有文官武将们的表现,对吧。”
刘裕正色道:“是的,监察的不止是官员或者是将校们的不法举动,也是要看他们的政绩和战功,如果是以不太正当的手段,比如是苛责百姓或者是逼迫将士们牺牲,这样得到的功劳,同样是承认的,这是军功爵的规定,但作为政事堂,会在功劳之外进行处置,罢官或者是以国法治罪,这是对他们违规用权的惩罚,所谓功过分明,就在于此。”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继续道:“就象我们在当兵的时候,手持武器,在战场上杀贼,这是我们的功劳,是值得军功爵位回报的,但如果是在战斗中,去杀那些已经放下武器的俘虏,或者是在战场上掳掠战利品,或者是在破城之后放手杀戮那些无辜的百姓,这就是罪过,是法纪所不允许的,这就需要政事堂的人,提出弹劾,在军功得爵之外,对这些将士加以处置。”
刘敬宣点了点头:“这就是说,象上次广固之战那样,破城之后再诛杀几千慕容氏宗室和部落酋长之类的事,是不允许的了?”
刘裕沉声道:“严格来说,慕容超和黑袍据城顽抗,守城长达一年,不仅给我军造成了重大伤亡,也让守城的鲜卑和汉人军民,死伤惨重,是有大罪的,在不赦之列,若不是慕容兰拼死进谏,最后又用性命重创慕容垂,终止了战争,这城中的军民,从皇帝到百姓,都是要加以诛杀的。”
“更何况慕容垂控制了慕容超的身体,在最后的受降仪式之上,想要杀我,慕容兰以身庇护,这种行为,按国法来说足够是屠城灭国了,可是她临死前的请求,要我放过百姓,所以我才只杀了慕容氏宗室的三千多人。这并无违背国法之举,如果真要叫真的话,那也只是这种诛戮,应该是押回建康,再明正典刑才是。就地诛杀,于法不合,这样说的话,我应该降职一级。”
刘敬宣点了点头:“不过,真要把这三千多人押回建康再杀,只怕也会途中生事,更何况妖贼作乱,进攻建康,还是在广固斩杀的好,以免夜长梦多,不过,那种在战争中杀良冒功的行为,现在不在少数,我的部下有时候也会这样做,以后如果是有政事堂,那就会派人在军中监控这种事情了吧。”
刘裕正色道:“是的,政事堂的人选,是要德高望重,有公心的人加入,但是这些信息,情报方面的搜集,在开始就得要靠胖子,妙音,羡之他们的耳目了。除了你以外,这几人也是我想要第一批加入政事堂的成员。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刘敬宣笑了起来:“这些都是一路以来辅佐你的得力助手,国之重臣了,而且他们应该也和你交流过这些公天下的想法吧。”
刘裕点了点头:“和胖子,妙音谈过很多,和羡之没有太深地聊过这些,但我想,他是会接受和理解这些的,孟昶死后,现在是羡之接替了他的位置,在建康向我提供情报,代管朝政,在胖子外出坐镇荆州的情况下,他做得很好。”
刘敬宣叹了口气:“他们的能力,当然不用怀疑,资历上,几十年来与你一起走过,也是重臣大官,位高权重。可是,他们这些人,也全都是世家高门的代表人物,要真的让他们放弃家族,放弃权力,完全地实行你的这个公天下,那首先就得是要他们背叛自己的家门才行。他们不象我啊,我说白了就是个淮北山寨的头子,随时散伙就散了,但他们哪个不是上百年的世家,士族呢?尤其是王皇后,她的身后可是整个王家和谢家啊,难道都不要了,陪你搞这个天下为公?”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为了这个事情,我跟他们也谈过很多次,我能感觉到,妙音其实反而是最坚定支持我的,当年她为了我,不惜削发遁入空门,也是为了保护谢家,这些年来,我的很多事情,不是在她的支持下,还有谢夫人的支持,是根本做不成的,她和谢夫人,是充当了联系我们和世家大族之间的桥梁的作用,所以,我坚信妙音和我是同路人。”
刘敬宣点了点头:“是的,她是为了你做了很多,但反过来,你也是从她那里听到了很多世家高门的想法,或者说要价,也是作了很多妥协和让步,再有就是胖子,这些年他其实有不少事是背着你进行的,就好比在青州的时候,诛杀韩范,封懿之事,这样的大事,我都不敢做主,要请示你,可他却是说杀就杀,虽然说这是自己承担了责任和恶名,但我听说在吴地,他也有一些类似的事,对世家高门的不法行为给了庇护,而没有严格执行你的法规,包括这回在荆州,直接就给陶渊明赦免了,还给了庾悦的建威将军长史的高官,让他实际负责了江州的事务,虽然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出于公心,但他对士族,对世家做了这些妥协和让步,以后真的会好好执行你的天下为公的想法吗?”
刘裕神色严肃,点头正色道:“阿寿,你说得很有道理,胖子确实因为他的出身,因为他的士族身份,我感觉他的内心深处,并不是很认同我的想法,他强调的是天下需要秩序,需要等级,士族作为人上人,来管理全天下的百姓,是合理,也应该的。其实我也承认这点,但我认为士族的优势,在于其接受到的教育,一方面自己对子侄有教育,一方面防止普通的百姓受到教育,这样永远占有文化优势,以便统治别人,这是我不能允许和接受的。人人平等,天下为公,这是我的底线,没的商量。”
第5249章 当兵光荣惠全家
刘敬宣笑道:“我现在是彻底明白你的想法了,你要公平,但这个公平,是机会的公平,你需要的是人人有机会学武从军,也有机会去读书认字,世家也好,将门也罢,如果不给普通人这个机会,那就应该是让国家来给普通人机会,所以,最后如果人人能学文,人人能习武,自然也就没有士族,也没有军户了,大家是凭自己的本事接受各种教育和培训,最后按自己的意愿去从事自己想要做的事,这才是你想要的人人如龙,众生平等吧。”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天下,习武强身,舞枪弄棍这些,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知识,普通农人锻炼一下都会有一把子力气,然后若是从军服役,在军营之中接受有关战阵的训练,接受有关武器的使用,那就算以前没有练过武的人,也很快能成为精兵猛士,就象铁牛,他在当兵之前,连刀都没摸过,但入伍训练不到半年,不也是成为能冲锋陷阵的勇士了吗?这就在于他的身体好,力气大,而底层百姓,生活艰苦,早早地要干农活,打猎捕鱼为生,他们在这方面,是有优势的。”
刘敬宣点了点头:“是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幼虽然吃得不好,但是干活早,如果能打渔捕猎,其实对身体是有足够的锻炼的,尤其是你们京口,因为当兵服役,可免税赋,更是有机会,能自幼习武,这样的地区,是天生的产兵之地,王者之民所在,要是天下能多些京口这样的地方,那就好了。”
刘裕正色道:“从国家,朝廷的角度来说,京口这种地方可以产兵,但要损失所有的税赋,或者是你们的淮北山寨,也是可以出精兵猛士,但也是基本上不事生产,不仅不交税,反而还需要世家高门给的粮草军械的支持。这样的地方如果多了,那朝廷就无税可收,最后也没有办法供养军队了。所以,产兵免税之地,是需要限制数量,或者说,是要限制户口的。”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那如果是实行军户,或者世兵制度,是否可行呢?以前北府军威震天下,所向无敌,靠的是淮北山寨的强人,京口世代习武的良家子,还有就是不断南下的北方流民,作为这些产兵之地的人员补充,并带来新鲜的血液与力量。所以淮北的强人和京口的良家子都是军户性质,现在青州已经拿下,以后中原也早晚能收复,能南下的北方流民,会越来越少,其实这些年来,南下的北方流民几乎已经没有了,我们早晚也要面临这种兵源和善战之士的补充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讨论呢。”
刘裕笑道:“你原来是想让淮北的山寨,能接收更多的强人,把青州和中原的一些战俘中的健者,或者是天下的勇士,集中到淮北山寨,或者是集中到你的军中,成为专门的军户,世兵?”
刘敬宣微微一笑:“是的,我是有这种想法,那种刀头舔血,杀过人,打过仗的人,其实是不太可能再当普通百姓,回乡种田了,而京口的户口其实渐渐地饱满,也不太可能容纳下太多的新来户口,或者说,京口这地方的良家子,其实已经有接近半数,是真正地转为民户,不太能去作战了,这从这几年下来,京口打架大会的水平逐渐下降,也可以看得出来。”
刘裕的神色严肃,点头道:“是的,京口其实比起我小时候来说,已经太平得多了,很多家庭有两代到三代人已经没去打过仗,而战斗之士则很多因功得爵,以后迁居京城或者是其他的大城市,那种乡邻间有老兵自幼传授其他同乡武艺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所以我也一直在考虑京口的未来。”
刘敬宣正色道:“是啊,退伍老兵很多只是得了赏赐,没有什么爵位,其实是不太容易支持他过一辈子的,要么去京口这种免税赋之地,去成为京八家庭,要么来我们淮北的山寨,成为新的强人,我想,要是朝廷能正式给淮北强人军户的身份,让他们能免税赋,有正式的,合法的身份,然后在青州或者江北购置产业,在淮北山寨训练子侄,成丁之后派往青州的边境守边,与北魏和后秦能有实战的冲突,锻炼这些孩子,那才是能保我大晋未来战力的好办法。”
刘裕微微一笑:“阿寿,你的想法不错,但是,我真正想要的,不是大晋只有一两个强兵之地,别的地方的百姓就只会种地,根本不会军阵之事,那样是不可持续的。上次五桥泽之战,淮北强人几乎损失大半,以至于你爹就不得不重新收编各路强盗马匪,重建军队,但是这些人的素质,道德都远不如从前,我们京口也是北伐之后家家披麻带孝,多年来难以成军,这些都是深刻的教训,一个数百万人,上千万人的大国,如果只有区区几处地方,加起来数十万人里选兵,那选兵面也太窄了,这样的军户,世兵制度,注定灭亡。”
刘敬宣疑惑地看着刘裕:“你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你刚才也说了,要是再扩大军户的范围,那恐怕没有人种地交税了。”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天下百姓都有入伍服役的机会,可以给全天下各地的百姓,有读书习字的权利,有免于税赋的好处,但这个权利,需要通过入伍服役来获得,而且,入伍服役当兵,不是谁来都可以的,需要进行严格的入伍测试与考核,没有足够强壮的身体,或者说没有足够在战场上作战的一技之长,那是不能入伍的,我需要真正地在全民中培养这种意识,那就是当兵光荣,福泽全家!”
刘敬宣哈哈一笑:“你这是要把京口世兵的好处,推向全国啊,只是加以数量限制,让大家来竞争这个当兵指标,当不了兵的,就回去种地交税,对吗?”
第5250章 国之大事祀与戎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天下的万事万物,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可能的想法需要改变一些了,老是说上古,先贤这些,其实上古时代人们的生活,看看那些草原上的游牧蛮夷就知道了,连饭都吃不上,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要说能丰衣足食,那才叫见了鬼。”
刘敬宣点了点头:“你和我说过这些,胖子也说过,说这些不过是儒生们编出来吓唬人的,反正谁也不可能回到上古,那就把上古的这些先王,圣君们吹得跟神一样呗,也好映衬现在的统治者的不足,让他们别太过份。”
刘裕正色道:“以古压今,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就象你说的这样,要说古人的好处,以反衬今人的不足,尤其是在德行方面,避免现在的君主们得意忘形,鱼肉百姓,说白了,还是因为皇帝还有世家高门的权力太大,大到可以决定天下人的生死,所以不得不以古圣先王们来压制一下。”
“如果古圣先王不能压制或者是约束今天的暴君独夫,那就要拿桀,纣这些身败名裂的古之暴君来作为警示,告诉他们一旦与天下百姓为敌时的下场如何,这就叫恩威并施,是想成为古圣先王还是想成为桀纣这样的结局,自己看着办吧。”
刘敬宣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儒家虽然很多时候是在故弄玄虚,但对于约束君王行为来说,还是有其独到之处的,毕竟不能跟你一样,直接就连君王也不要了嘛。对了,你说的这些,跟我们刚才讨论的军户,世兵的这些制度,有什么关系呢?”
刘裕平静地说道:“我是在跟你讨论军户,世兵这些制度的由来,上古时期,其实都跟现在的草原部落一样,大家不识五谷,逐水草而居,不停地游牧,打猎,最早的时候因为人口稀少,全天下都没多少人,反而是猛兽和各种妖魔鬼怪比较多,先民们为了生存,而不得不结群而居,毕竟人多力量大,单独的人,不是虎狼和妖仙们的对手,但如果是团结在一起,以数百人,上千人的力量,就可以打败虎狼,生存下来,这就是最早的部落的来源。”
刘敬宣点了点头:“是啊,看看草原上的情况就知道了,单独的帐落是无法生存的,不是被别的部落所杀,就是要给虎狼所吞食,要不就是没吃没喝只能饿死,连猴子都知道要群体居住,还要选个最强壮的当猴王,大概古人们也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吧。”
刘裕叹了口气:“所以部落形成之后,是部落里的每个族人,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男猎女织,出去打猎或者是跟别的部落战斗,主要是靠身强力壮的男子,而生下孩子,延续部落,有新的族人,则是女人的天职,所以古语说,国之大事,惟祀与戎,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祀这个字,不止是对祖先的祭祀,也包括了后代的延续,所以说,男主戎,女主祀,这些是自上古以来,先民们流传下来的传统。”
刘敬宣笑道:“看看慕容兰她们的部落就知道是这样了,女人的权力和地位其实很高,不过,我们中原华夏,或者说汉人,好像是从儒家开始,就约束和限制女人的权力,这孝道,血缘继承,基本上是儿子的事,与女儿没啥关系,可能就是你之前说的,从父系天下取代母系天下起,戎就比祀更重要了,因为在日常的生产耕作,当然也包括了战争与冲突中,身强力壮的男子,更为重要。”
刘裕继续说道:“所以这种部落从母系天下开始,其实就是渐渐地分工明确了,就算看到今天的草原上的部落,他们之间的仇杀和冲突,对于那种血海深仇的敌对部落,也是杀尽对方部落的男丁,而掳掠这个部落的女子,让这些被掳的女人给自己部落的男人生儿育女,这点上,我们今天还见识过,拓跋硅灭刘卫辰的铁弗部时就是如此,部落男子五千多人,无论老幼全部扔进了黄河,而女子则给分赐诸军。在我们看来这是无比残忍野蛮的行为,但在部落时代,却是习以为常呢。”
刘敬宣叹道:“初闻此事时,连我也吓到了,心想着这拓跋硅还是你的阿干,也就是兄弟呢,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结拜呢?他简单不是人,是畜生。”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跟他结拜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呢,不知道后面怎么会变得这么疯狂,不仅是这样屠灭铁弗部落,连我们汉人的清河郡,还有河北的很多州郡,都给他屠城灭乡,这血海深仇,我本来一定是亲自要向他讨还的,结果他居然给自己的儿子和贺兰敏所杀,哼,也算是恶有恶报。”
说到这里,刘裕的语气一转:“还是回到正题吧,部落的祀与戎的分工,一经确立,就是人人参与,那时候的人,不辨五谷,不会农耕,要生存就得战斗,不是与兽斗,就是与人斗,渐渐地,天地之间的人越来越多,野兽和鬼神的时代慢慢过去,到了商朝灭亡,周朝建立之后,更是进入了凡人的时代,那部落的存在,很多就是要跟别的部落,进行军事上的冲突了,几乎所有的族中成年男子,都要承担起战斗的责任,这就是最早的士,或者说国人的由来。”
刘敬宣哈哈一笑:“是啊,这就是最早的国人,士族的起源呢,和我们淮北山寨一样,男子不事生产,只负责打仗,不过,后来这些部落开始耕作了,识五谷了,慢慢地就定居了下来,部落不再游荡,而是成了农耕之国,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从部落到城邑的转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