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殷翎在黑暗中走过的路,也改变不了两个人早已错开的命轨。 殷翎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景瑶一身明黄华服,背后是盛大的烟火绽开于宫廷之上的天穹,锦绣织起的琼楼玉宇,却是此生囚住她的牢笼。 而殷翎与她背道而行,孤人一身往前、往下,一个人,一直走,不追问,不回头。 直到黑暗将他修长的背影吞噬,那黑暗引诱他、撕扯他,拽着他一直坠向地狱的尽头。 第134章 昭和殿 太上皇殷越由宫人伺候沐浴完,满殿都是湿润的檀香味。 宫人领着东西纷纷退下,他一边系着明黄衣裳的绸带,一边朝大殿里间走去,“爱妃,爱妃,你在哪儿呢?” 皇位传给殷诩后,他虽然退居第二做了个太上皇,日子却过得颇为滋润,昭和殿中养了百八十个年轻貌美的美人,夜夜轮流宠幸,一月两月不重样。 最近有个异族进献来的舞姬,体带异香,能赤足踏在鼓上起舞,一双碧绿眼眸罂粟般蛊惑人,与旁的妃嫔风格大不相同。殷越稀罕得很,封她做涵妃,专宠了好几天,正是热乎劲上头的时候。 今夜和往常一样,也点了涵妃来昭和殿侍寝,撩开层层叠叠的明黄色纱帐,却不见那小美人的影子。 半透明的薄纱从两侧披垂,掩住床榻间的情形,那薄如蝉翼的纱帐无风自动。 殷越色眯眯一笑,手指朝帐内点了点,“朕说呢,真是懂事,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猛然撩开纱帐,床榻之上被褥凌乱地散开,藏在底下的却只有两只枕头,哪有什么美人。 殷越一愣,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 “不必找了,你的爱妃不在这儿。” 这声音分明是个男子,殷越吓得浑身一抖,一回头却只看见满室飘飞的金纱。 一道修长的黑影朦朦胧胧立在金纱里面,脊背往后斜靠着墙,手执一物,低垂眉眼似在饶有兴味地端详。 “来人!来人!”殷越立即大叫起来,去大殿门口的路被那人挡住,他只能焦急地往旁边走了两步,想要呼唤守在大殿门口的太监,“人都死哪儿去了!” “人都被我解决了,不必再多费唇舌。” 彼岸花自指节间垂落,稠艳花粉如荧光簌簌落下。 来人撩起纱帐,穿过层层暗影缓步行来,如分花拂叶,闲庭信步。 直到最后一道金纱自他肩后落下,殷越用力眯起一双昏花的老眼,仔细去看。 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往后面连退数步,膝弯往床榻上一磕,仰倒在被褥上,颤巍巍伸手指他,“你、你——是你!你来了,你来找我算账来了,朕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站在层层叠叠金纱之前的,赫然是肃王殷翎。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殷翎嗤笑一声,双手负于身后,指间捻转把玩那只娇艳的彼岸花,阴影如腾起的梦魇,朝床榻那头压过去。 他抬脚,一步一步走近血色尽失的殷越,声音低哑含笑,如恶魔在轻声低语,“你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说话,有几个问题,儿臣隐忍整整十七年了,一直想不明白。现在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人来打扰,你我之间有的是时间,请您一个一个告诉我答案,你说好吗——父皇?” 殷越发着抖抬起头,干枯的喉咙费劲地咽了咽。w?a?n?g?阯?F?a?b?u?Y?e??????????€?n?????????⑤????????M 殷翎已经走到面前,隔绝他所有视线,封死他所有退路,唇角勾起深刻的笑意,眼神却冷得摄人,乌黑的瞳孔之中抽出一缕妖异的红丝,正如握于手指间怒放的彼岸花。 “十七年前,我与景瑶大婚前夕,西陲部族降而复叛。你一纸诏书将我召入皇宫,告诉我只要我肯率军出征,再次平定叛乱,待我战胜归来之日,你座下的王位将传授于我,你退居其次,而我殷翎就是夏国名正言顺的帝王。” 殷翎朝他笑了笑,“是这么说的吧,父皇?十七年过去了,儿臣记得可有差错?” 殷越眨了眨干瘪的眼皮,戒备地盯着他唇角微笑,神经紧绷到极致,没有应声。 “我答应了——当时你面对的是只有二十一岁的殷翎,他怎么能不答应。”殷翎在床榻旁边坐下,彼岸花放在膝上,轻轻一搁,艳丽花粉落满了玄色衣摆。 “从某方面来说,你很会抓人弱点,准确拿捏住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你知道他不能拒绝。他有野心,不甘心步于区区王爷头衔,他想要更高的位置。他忠肝义胆,心怀天下,既然习文练武学有所成,理所当然的认为应该为国尽忠,荡平任何威胁家国的力量。 他强大,而自负,他的野心和责任感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接受那道圣旨,信任了你许下的承诺,哪怕代价是违背与心上人的婚约。” 殷翎勾了下嘴唇,“断魂关那场大战,让他身心遭受重创,他错过了他最在乎的爱人,最后他得到的是什么呢?拼死挽回败局打赢了那场仗,最后在班师途中听到他的大哥登位的消息,迎娶的还是他心爱的女人——” “这些年来,这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就算你不看好我,觉得我多半有去无回,提前准备好皇位继承人选,也不至于让殷诩登位登得那么仓促,时间还偏偏选在我远征的时候吧。” “我日思夜想,冥思苦想,想来想去,最后终于意识到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殷翎俯身,俊美妖异的脸庞朝他逼近,眼神阴鸷如毒霜蔓延,抓住殷越的衣领把往后缩的老东西猛地拽到面前,一字一句地问他,“父皇,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皇位传授给我?——或者说,你座下皇位,传给任何一个姓殷的儿子都可以,却唯独不能是我。” 殷越被他薅得不得不抬起头,直视那双黑中透红的双眼。 说到这个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尘封的往事,浑身惧意被另一种情绪压下,用一种果然如此地眼神看着殷翎。 冷笑一声,嘶哑的声音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有用的话,“你一直都非常聪明,老七,你是朕所有儿子里面最聪明最有上进心的,但你错就错在不该这么聪明。朕的儿子谁争气朕都高兴,唯独是你,那些年你表现得越是高于你那些兄弟,我心里越是惴惴不安。你立下的战功让我不得不为你封侯拜爵,一步步将你架到高处,可你再有声威,再尊贵显赫,最终能走上的最高点也只能亲王,你梦寐以求的皇位,朕就是死了也绝对不会给你。” 横贯在心里十七年的执念终于有了答案,殷翎勾了下嘴唇,那感觉仿佛被人用针尖一点点挑起陈年的溃肉,疼得他面目全非,却又忍不住浑身颤栗。 他低声说,“是因为我母亲,对么?” 殷越哼了一声,一双老眼斜着看他,仿佛在看什么怪物,“没错,正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