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爷子随葬品极其丰盛,赵匡胤老早便得了信报。但他性子稳重,仍等待过了七七之日,才带军来偷挖,没想到墓中竟有活人殉葬,倒是让他颇感为难。
赵匡胤从亲近手中接过火把,将火光照在翘翘的脸上,他认出了这是永乐楼的头牌姑娘,与他的亲信下属张令铎来往过好一段时间,感情甚笃。甚至跟自己也有几次酒席逢面的机缘,前两个月听说在永乐楼火灾中丧生,怎么却被人封在墓室里?又恰巧被自己掘了出来。救还是不救?赵匡胤在心中暗自盘算,救了兴许能卖张令铎一个人情,但黑衣军的所为必将暴露,不知这姑娘什么性子?为她担着这样的风险是否划算?可真让他活生生地见死不救,他心底仍有几分不忍。
赵匡胤心里正踌躇难决,火把上的火苗随着他的心思变换,一簇一跳地将现场照得昏暗不明。
墓地中一片狼藉,毛绒绒的月光透过无精打采地树叶影影绰绰地落在翘翘削瘦的身子上,越发显得她弱得可怜。
忽然之间,一道闪电惊过天际,将天地照亮如白昼,翘翘看着赵匡胤的眼神,竟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赵匡胤心底一凛,紧接着轰隆隆的焦雷滚过,黄豆粒大小的雨点从空中砸落下来,近半年干涸的土地上被激起了阵阵尘土,很快,飞尘又被雨滴包裹住,一股湿润的泥香迅速散开。眼见一场瓢泼大雨倾然而至,苦旱已久的黑衣军士们各个面带笑意,低声欢和着。
赵匡胤挥挥手道,“快救人。”
本想救她的人最终害了她,本不想救她的,却救了她。
这或许便是她的命数吧。
第2章 交易
久旱的甘霖下了大半个月,檐外的细雨蒙蒙,飘飘洒洒,像蚕丝般的剔透晶莹,无穷无尽,像一股脑儿想要补足上半年的亏空。未死初生的翘翘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这漫天漫地的烟雨之中,伴随着细碎的雨滴声,生的希望渐渐从心底漾开。
赵匡胤的宅邸在浚仪街北端,出门左转便是太平兴国寺与启胜书院。主人赵匡胤是个慷慨的人,既然决心要救翘翘,便命人捡着名贵的药材、食料为她调理,又拨了一个好使唤的小丫头叫芳儿的过来伺候。自己只在她初醒时来探望过一次,试探性地问了句:“要不要告知张令铎?”翘翘面上平静如一潭春水,淡淡答道:“张将军事务繁重,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赵匡胤心下了然几分,自然接口道:“也好,令铎下月便要领兵西征,也不急在此时扰了他的心志。”便任由她住着,依旧锦衣玉食地供养着。赵府本就是个极清净的居处,夫人贺氏不喜奢丽,整间院落布置得清雅宜人,与当朝的官宦贵人喜爱奇石不同,赵府院内多植花草,翘翘居住的西院北面便依次种了一排玉兰树。盛夏时节,浅玉色的花梗坚强地矗立着,亭亭如荷,从翘翘的眼中望去,那初绽的花苞仿似带着微光的美玉,层层叠叠地堆成了雪。晚风有时将花香带进屋里,呼吸间便染上了清淡迷离的味道。芳儿有日折了花枝放在屋内,翘翘斜躺在床上,怔怔地看了一日。到了晚上冷冷的月光洒在那个个的花苞,似着缟衣霜袂的天边仙子,于绝寒中透着凌冽的执拗;到了天高气爽的初秋,翘翘已能拄着拐缓缓行走,医师所言,被砸伤的脚恐怕终其一生也难以痊愈,这使得她从小练就的行云出岫步也行得有些颠簸,然而她仍然坚持地在小小的院落里一圈接着一圈地走,试探性地下腰、练腿,时常搞得大汗淋漓,让跟在身后的芳儿担忧不已。寒风乍起时,原本残落的头发已长至齐肩,原本枯槁的面容也逐渐恢复生机,从胭脂盒里沾了一点桃红色的脂粉,就着露水,晕晕地拍在两颊上,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中渗出了一抹绯红。她开始与赵府的女眷们往来交际,一早儿便起身陪着赵老太太念经诵佛,她嗓音清丽,将佛经也念诵得十分入耳。她在中午则帮着贺夫人打理家务,帮手烹制出合宜的菜肴,甚至与赵匡胤的两个妾也竭力相交,将青楼中秘制的养颜方子告诉她们,赢得彼此的好感。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切的背后,她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赵匡胤的一切消息,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就在其中。时近年底,赵府迎来送往的应酬也逐渐多了。本应主持局面的夫人贺氏却缠绵病榻,勉力维持着局面。赵匡胤对前厅的接待也只能草草应付,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寻医问药上,时常命人寻来各种益气滋养的补药给贺氏调理。翘翘静静地看着,机会,终还得自己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