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车子转了个方向,他们拐进了上山的路,是大道,那条通往薛家别业的隐蔽小路太窄,只能走马,不能走车。 那时候,她便是因为这个,要学骑马。年纪小,马匹高,她的天分又不十分好,一次次摔下来,再一次次爬上去,不知第几次摔下时,薛临握着她的手,抱她坐在身前:“我还不会两个人共骑,要么你带着我吧。” 他哪里是需要她带?他是为了在后面,替她拉住缰绳,免得她再摔下来。既要帮她,又要照顾她的自尊,她这样骄纵的坏脾气,便是他一天天惯出来的。 无数过往突然一齐涌上,心脏刺痛着,王十六深吸一口气。 阿潮,阿潮。王观潮。那么相似的眉眼,那么相似的唤声。一样吗? 平恩城外,通往长安的官道。 诸事交接完毕,裴恕在城门外停步,向前来送行的洺州众官员拱了拱手:“诸位,就此别过。” 青骢马四蹄如飞,踩着经霜的乱草向前奔去,身后人影憧憧,黄靖等人都没有走,三三两两,遥遥跟着相送。 裴恕望见极远处苍灰的山色,看见路两旁迅速退后的树木,王崇义绷着脸,心事重重落在队伍最后,使团行进得很快,仿佛是一眨眼间,便已经越过十里亭,再过城外驿。 心里的异样越来越浓,他好像有什么事,不大不小一件事,忘了办似的。是什么事? 南山。 山路越来越窄,终于连马车也不能通行,王观潮扶着锦新,慢慢下来。 兵乱之后,昔日平整的道路此时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周青生怕她磕绊到了,忙跳下马来扶:“小心。” 小心,从前薛临,也总这么跟她说。她初初学会骑马时,嫌山上地方小,不好施展,便在这条山道上练习。母亲要躲着王焕,她便也不能抛头露面,所以每次都是在黄昏时,踩着暮色,在山道尽头草草跑上几圈。 夏天有蚊虫,冬天有冰雪,春秋时游人多,而且黄昏时,光线大抵是不太好的,要注意脚下的路面有没有坑洼磕绊,注意前面,会不会突然跳出来什么野兽。 有太多问题需要留心,她总是记不住,也许是因为,薛临总会跟着,薛临总会,帮她记着吧。 阿潮。王观潮。一样吗? 官道上。 前面一座青石牌坊横跨道路两边,半圆形的斗拱又宽又厚,高悬在半空,裴恕拍马穿过,一刹那间,想起洺水城悠长的门道,握着丝缰的手不觉就是一紧。 他有些明白,这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那个总是缠着他追着他,让他厌烦,让他总想甩开的人,不见了。 王观潮,已经三四天不曾有她的消息,她现在,醒了吗? 南山。 山道走到尽头,向后山处拐进去再走一段,便是薛家别业。王十六沿着外围慢慢走着,地面上堆着层层砖石,砖石上面又是砍倒的树木竹枝,密密层层堆满了,地面上几乎一点空隙都看不到。 是她上次来时布置的。这样毫无区别,无处下脚的一堆,就算王焕来了,也休想找到薛临的埋骨地。 可她,一直都牢牢记在心里。 拨开横七竖八的枝干,王十六 高一脚第一脚走着。这边一棵杏树压着的地方,是中庭的方池,养着金鱼种着碗莲,她和薛临时常在池边喂鱼赏花。这边松树压着的地方是小书房,薛临时常在窗下给她描双勾字帖,供她临摹。 她的字,是薛临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小时候跟着母亲东躲西藏,虽然开了蒙,但母亲没多少心思认真教,到七岁时,她的字依旧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也就因此,时常看见母亲那样冷淡失望的,轻轻一瞥。 后来,薛临教了她。她起步太晚,于间架结构上不很领悟,纸写了一张又一张,怎么看都是难看,急躁起来,又撕了一张又一张,她恨透了自己的无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每到这时候,薛临会捡起她撕碎的纸片,展开了捋得平整,一点点找出比之前进益的地方给她看,他带着笑,温存鼓励的目光:“阿潮每天都在进步,阿潮是天底下最好的阿潮。” ? 如?您?访?问?的?W?a?n?g?阯?f?a?布?页?不?是?ì????u?w?é?n?Ⅱ????????.?c?ō???则?为????寨?站?点 阿潮,阿潮。王观潮。一样吗? 官道上。 队伍追随着主帅的速度放慢,裴恕在晦涩难言的情绪中,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山色。 三天过去,他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这三天里他也很少想起她,事情太多,丝毫容不得分心,而她一向,也不该是他记挂的人。 可现在,在这寂寥的大道上走着,突然之间,有点不习惯。没有她追在后面,一次次拦着,拽着,向他说着各种不妥当的话,一切都太过于安静了。 从前,他享受甚至追求这种安静,而此时,在经历了王十六一次一次,用力在他眼中心里留下印象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习惯了她的存在。 魏博与朝廷,是敌手。他与王焕,有私仇。他与王十六是注定不可能相交的两条路,洺州诸事已毕,一切不该有的,都该抛下。 心中陡然清明,裴恕加上一鞭,催着青骢马飞快前行,远处一人一骑飞也似地奔了过来,裴恕认出来了,是他留在洺水,照看王十六的侍卫。 南山。 暮色一点点落下,王十六在后宅遗址处站定:“都退下。” 锦新很快带着侍卫们离开,周青犹豫着,不肯留下她一个人,王十六转过脸,看他一眼。 她也不要他留下。她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周青沉默着,不得不退去远处树下,眼下,这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王十六蹲身,双手在废墟中扒出一小片空地,双膝跪倒。 没有标记,没有坟茔,但她牢牢记得,薛临,就在这里。 匍匐下去,脸贴着地面,经了霜的土地冰冷坚硬,她曾经那么温暖的家,现在,只是一座座孤坟。她的薛临,那么好的薛临,孤零零一个,埋在这里。 “哥哥。”喃喃唤着,眼泪掉下来,落在地面,很快看不见了。 她从不曾奢望过遇见薛临,也不曾奢望过,会有人喜爱她,关切她,拼上性命护着她。薛临,她从不曾有过的父亲,她宽和包容的兄长,她刻骨铭心的爱人。 “哥哥,”整个身体都展开了,贴着地面,王十六在无法承受的哀恸中闭着眼睛,“哥哥,我好累。” 疲惫到极点,有一刹那极想就这么算了,她也可以放下一切,去找薛临,下一息,又再打起精神。她不能放弃,王焕穷途末路,王崇义也夺了兵权,只要再努力些,这些害了薛临的人,她能一个一个,亲手杀掉。 “哥哥,等我。”红唇吻过冰冷的泥土,跟着起身,“青奴。” 周青飞跑过来,王十六低声道:“找个地方歇宿,明天一早,启程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