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让这位老僧人看透了太多东西,他隐有预感,面前这位顾大人与来请他们的那位林大人不同,许是执妄入骨,偏执难消,并非好相与的性情。 “如今天色已晚,怎好叫两位赶夜路回程?”密闭空间内,顾铮完美诠释了“睁眼说瞎话”的精髓,“两位大师不妨在此休息一夜,明早我便请人送您二位回寺。” 虽客气,但那话里的意思已然明了,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住持不欲在这种小事上与顾铮起冲突,便低低念了一声佛号,默许了。 “不问问我的意见?” 熟悉的声音响起,顾铮眸中闪过几丝诧异———真是怪了,最初在禅心寺见面时那不欲与他起冲突,甚至对他有些许惧怕的年轻僧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刚硬? 他含笑看过去:“观妙大师不愿意?” 年轻的、颇具佛性的僧人在烛火下静静地看着他,烛火为那双偏浅的眼瞳鎏上了一层金,看起来像庄严的宝华寺庙里高居的佛像,他问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不像是负气,不像是质疑,反倒.......顾铮心尖一跳,莫名觉出几分怪异来。 没等他细思,那年轻的僧人便先移开了视线,用平缓柔和的语气说:“随顾大人安排。” * 押送文安王回兆丰的队伍在郊外就地扎营,几处火堆升起来,驱散了夜间的些许凉意。 宴明啃着被烤好的、有些硬的干粮,默默在脑海里翻动着那个红蓝灰三色交杂的面板。 20863莫名觉得今天看见文安王的宿主有些怪异,银色小球想了想,凑过去和金色小光团贴贴:【你还好吗?】 [我现在很好。]金色小光团慢条斯理地说,[看见仇人行将就木,很快还要身败名裂,怎么会不高兴?] 20863觉得更怪异了。 电光石火?间,它像是想到了什么,“唰”地一下拉出了一个仅系统可见的面板,那是它隔三差五就得关注一下的、宴明本人的状态监测。 看着那已经无法再被调节、彻底损毁的按钮,银色小球炸了毛:【完了完了完了———】 [崩溃个什么劲儿?]意识里,金色小光团变出个线条手来,敲了敲银色小球的脑壳,[我现在状态解封,任务完成不是唾手可得?] 【但状态解封了就再也封印不了了啊!】银色小球继续惨叫,【等任务完成了,你得带着所有的详细记忆和情绪回归你那边的世界了!】 一年多前,宴明完成了任务,十几年的任务经历和数次死遁让他感觉到了疲惫,他不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后始终携带那庞大疲累的异世界记忆,于是让20863对他的记忆进行了处理——— 弱化记忆中痛苦黑暗的负面情绪,放大记忆中开心欢乐的正面经历,模糊任务中的部分细节.......这些处理看起来只是微妙的变动,但所有的改动累积在一起,使得宴明本人无限接近于刚进入世界接受任务的那个“自己”。 [早知道还有退休返聘,就不让你处理我的记忆了。]金色小光团回忆着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这几个月.......啧。] 十几年前的宴明并不是个笨蛋,但对上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几个任务目标,就显得非常不够看,以至于状态解封后的宴明回想起来自己被这几个任务目标微妙拿捏的事情,深刻理解了“人甚至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这句至理名言。 还好状态封印的时候他留了后手,没有彻底封印死,而是留下了解封条件———遇到记忆里存在的旧人,情绪受刺激累积到一定程度,状态就会解封,文安王.......不过是最后一张多米诺骨牌罢了。 仗着宿主状态封印这一年多“作威作福”的20863:【......嘤。】 乐子人大魔王回归了,它的好日子到头了! [乖一点。]金色小光团拍了拍现在只会“嘤嘤嘤”的银色小球的头顶,[我抽个散件。] 结合之前抽散件的经历,宴明已经明白了要怎么控制面板抽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迫切需要的某个散件,或对眼下场景有帮助的某个散件,就会在他抽取的时候自动成为“当日限定”。 宴明在意识里滑动着灰色的散件面板,忽地如芒在背,他顺着视线来源看过去,一丛灌木前方,顾铮对着他遥遥举起水囊,那笑容在火光里,似有几分不怀好意。 想到之前那个荒诞离奇、主权交替的梦境,宴明回以一笑,他利落地关闭了意识里的散件列表,转而用掉了最后一次[列表任意套装使用权限]———— 【始信人间别离苦(五星) 紫萧横笛寂无声,独向瑶窗坐愁绝。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鱼传尺素,雁寄鸿书,相思寄无处,明月照我,流水落花,痴心总辜负。 套装技能:全套装部件下附带技能[痴人垂目],使用次数2/3(余一次),技能引动,被使用者将会在一瞬重温记忆里最恐惧的片段,此后十日,循环往复。】 ...... 顾铮打了个盹。 打盹的空隙,他好像迷迷糊糊地陷入了一场梦境。 自从小雀离开后,他就不再做梦,这次离了京都兆丰后,反倒开始频频忆起往昔。 这一次,又是哪个时间段的梦境? ———站在草长莺飞的廊下转角,顾铮难免这般想。 他从未在梦境里失去过记忆,但哪怕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境,却依旧期待,期待那只懵懵懂懂的雀儿,扑腾着翅膀飞到他身边,叽叽喳喳,神气至极。 梦境中那垂柳丝在风中拂动,撇下深浅不一的影,在阳光之下,如画的框景。 顾铮难得心念平和地驻足了片刻,他此时该是在后院,但具体在哪一处,他竟想不起来,倒也怪哉。 长长的廊道伴着绿茵蔓向远处,顾铮提步向前,这条廊道外有连绵的翠竹,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春和景明的温柔。 廊道的尽头是一座颇大的假山石,山石顶部像被利斧斜斜劈去,是个略有弧度的平面,此时的山石顶上有人盘腿端坐,外氅自然下垂,浅青色的羽毛在风中浮动,流光溢彩。 “小雀。”顾铮在假山石下仰着头,笑眯眯地问,“你在看什么?” “看戏。”青羽衣飘动的幅度变了个方向,一双丹色瞳在阳光下看过来,“今天演的是《牡丹亭》。” 顾铮知道他的小雀颇爱热闹,他以前为了讨小雀欢心,也曾学过几月戏腔,知名戏目最经典的选段他都能哼上几句。 “那我也来听听。”顾铮伸手攀着假山石上的凸起,与他的小雀肩并肩,腿挨腿,他很喜欢贴着他的小雀,因为小雀总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