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 他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回到了乱葬岗,天寒地冻雪花欺下, 无名的墓碑、残破的棺椁, 他弱小的身体蜷缩其中,守着家人的尸骨,无助而绝望。
夏衍……
邱茗浑身发抖, 寒意顺后背直冲头顶,狂躁的气血回流心脏, 不管不顾奔向那死一样的白地,惊地亲卫在后面拼命大喊。
“副史大人!前面危险!您不能去!”
云炎想拉人没拦住,邱茗已跑到了积雪最松散的地方, 山坡上断裂的雪块摇摇欲坠,稍有动静,第二次雪崩就会降下。
风声,雪声,人的呼唤声。
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柔软的雪中,疯了般寻找可能存活的人。
“大人,太危险了,别找了!不会有人活着!”
“.…..”
“大人!”
云炎干着急,可不敢大声讲话怕雪灾再次来袭,想带人离开,邱茗完全没理他,目光死死锁在前方。
不要马革裹尸,不要荣耀千古,登王拜相、后生安稳都无所谓,他只要那个活生生的眼前人。
夏衍……你在哪?
回答我……
夏衍……
他心里问了好多次,撕心裂肺的呐喊始终没有回音。
冷风吸入肺,心痛与病灶纠缠难以分清,只是呼吸越来越费力。拉出的尸体一具又一具,甚至有破碎的残肢。
没有活人。
被埋在雪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人便会窒息而死。
焦灼的心一寸一寸冷却,从狂躁到崩溃,让他痛不欲生。
忽然头顶高空降下声响,戕乌振翅高飞,冲他啼叫两声,近乎悲鸣,乘风而下,落在一小堆雪处,焦急地用爪子刨着雪堆。
封尘的心忽而一惊,忙寻声过去。
徒手扒开厚重的积雪,冻到手指发僵,毫无知觉,指尖渗出血来,在冰晶上落下斑斑点点殷红。
他固执着,执拗着,发了疯似的挖开雪。
几番过后,层层冰雪下露出一只冻得发紫的手,手腕上系着红绳,细密的绳结里微弱的金丝闪烁。
邱茗怔了怔,一眼认出了自己的赠与之物,急不可耐去除多余的雪霜,终于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深陷在白色中,紧闭着双眼,像睡着了一样。
“夏衍!”
被挖出的人面色土灰,嘴唇干裂,破损的战甲纵横交错布满伤痕,看得人心惊肉跳。
“夏衍!”
邱茗抚着对方的脸,唤了多声毫无反应。
手触上去是凉的,刺得他心慌。曾经那炽热几度环抱着他,在夜中,在月下,可如今冻在寒天里,没有温度,没有活气,大雪过后,人世间只给他留下一地冰冷。
他受够了,害怕了,怕到没有勇气去摸人的脉搏,似乎只要他不承认,这个许下若言的人便还在他身边,不曾走远。
你答应过我会回来。
压抑多日的情绪顷刻间决堤,不管是活人还是死尸,他紧紧将冻僵身躯拥入怀中,再次拥抱了他的人间,温热的水滴划过面庞,低哑的嗓音极尽哽咽。
“夏衍,你醒醒……”
“夏衍,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你敢一个人走了,我就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夏衍,我不要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嗜血凶残的恶灵,一个人面对看不到结局的未来。
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偶尔停留脚步俯视凡间,轻抬手,黑夜里划过一抹光亮。无尽的哀求中,一微弱的声音浮现,朦胧的,如雪崩过后的翻飞的尘埃那样缥缈。
“月落……”
邱茗茫然抬眼,怀里人紧贴他的胸膛,眼睛抬起一条缝,眸底浑浊,似梦非醒,挂血的嘴角无力地扯出笑意。
“你身上好凉……”
活着,夏衍还活着。
灰蒙的天地如春光唤醒,霎时间有了色彩,邱茗难以置信,咬牙狠狠收紧手臂,将脸埋入脖颈,沉入发间,惊喜又悲切,音色中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