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徒弟说,药草送到了, 小孩挺上心, 挨个检查了遍, ”竹简之走来,目光扫向房屋,“他没事了?”
“但愿吧。”宋子期长叹了声。
那天晚上, 水里捞出来的师弟跟漏勺似的,血和水一起往下滴,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邱茗全身的血止住。
“昨日清理的时候,你有注意到异常吗?”
“半身的血差点流完, 没异常才见鬼。”
竹简之拉来椅子坐下,看上去有话要问,一片竹叶玩转指尖, “在下眼拙, 不懂经脉医理,不过副史大人的血,成色偏浅, 且带异香,你行医数年, 应该辨得出来吧?”
累得睁不开眼的宋子期一下子清醒,他没料到对方观察力竟然如此之强,不愧是当过暗卫的人。
竹简之未在意人惊讶的表情, 摊开手,一五一十讲起自己的推断。
“常人血流,色暗气腥,混了草药也不至变味,你照看他那么久,也注意到了吧?”
“体质不同,血液不同,有什么奇怪的?可能他娘胎里就那样。”
“我看不止吧?”竹简之笑,“听十三说,他十岁才到你们菩提寺,之前他爹娘从未嘱咐交代,也未寻医问药,如果天生的,多少会在意,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后天形成的?”
“我哪知道!”宋子期猛地站起,炉上的药壶跟着晃了晃,“你闲了?成天闻人家血,什么癖好!”
眼看再问下去要发火了,竹简之赶忙闭嘴,改口赔笑“得得得,我好奇心重,宋大夫,多有得罪。”
说罢抱拳鞠躬,“后半夜的药我看,等小孩来了就给他,您这会儿去休息,可好?操心这些天,你身上伤也没好全吧。”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见对方只是多问几嘴,自己确实没有生气的必要,宋子期好容易收拾好情绪,跌回椅子闭了眼。
“抱歉……”
“抱歉啥,”竹简之乐,竹叶塞牙缝里,抱头枕下,“我先问了不该问的,你护他,有何不对?”
“有些事不便详说,怕对他不利,那小子倔,我空有医理但无权无势,无法保他周全,再添无关之事,一旦传出,朝堂,塞外,大宋三十六州,我想不出他该去哪里。”
“天地广纳,总有归处,”竹叶反射雪光,平静的夜晚,灿若星辰,竹简之笑说,“浪迹江湖没什么不好,你看,十几年我不也这么过来的,宋大夫尽管放心。”
望着微弱的火苗,宋子期陷入沉思。
实际上他也不清楚,单靠脉象,师父为何诊出邱茗体质特殊。回菩提寺那次,般若大师只告诉他,小师弟的血和常人有异,不能随便用,更不能提可以造千秋雪。
谨遵师命后,其中原委,未等他追问,老和尚已背去身,朝佛像深深鞠躬,低语念叨着经文,叹道:造孽啊……
“十三还没出来?”
“没,”思考地脑袋胀痛,宋子期甩了甩头,“人不醒,他不会出来的。”
“这可有点难办,”竹简之摸了下巴,“光守着后方,前线李靖杰传信,我们不能逗留太久。”
“你现在讲,他肯定揍你。”
“那倒不会,”叼竹叶的人大笑,“就算打起来,不差这两脚,大不了打回去,以前没少踢他屁股。”
宋子期直翻白眼,表情似乎在说,有本事就上。
和屋外的氛围不同,一方室内静悄悄的,厚实的被褥并不属实,躺在其中,夏衍睡了,又好像没睡。往日搂着邱茗,细闻芳香,搓撵发丝,一股安全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温暖的,随着心跳声缠绵交织。
可眼下,他陪了两日,从日出到日落,送药切脉的访者进进出出,躺在臂弯下的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月落……你理我下,好不好……”
他抱着对方,手指抚过脸侧,好凉。
雪夜总是很静,万籁沉寂,静得让人窒息。黑暗中飘来微甜的芬芳,夏衍忍不住收紧双臂,衣袖捏出褶子。
是桃花的味道。
早春的寒风里,十分清晰,海棠本无味,藏在花朵后,还是能被发现。
手滑到了腰处,凸起的骨骼摸得心惊。夏衍最喜欢邱茗的腰,不仅是因为流畅的曲线与顺滑的肌骨,双手便能环住,那是只有他能看见的,隐秘的,不可窥视。
“你每次都睡这么久,”他叹着气,“每次等你醒来,真的难熬。”
“月落,王泯为什么认出你的身份?他是你江州的旧人是不是……你弄清你爹的事了吗?知道是谁做的吗?”
他问了很多,邱茗自始至终没有回答。
兖州北地,往事再次涌现,回不去的家,孤立无援的父亲,一时恍神,他不知到底为何心痛。将成功名,枯骨倒下,遭来只有埋怨与怒骂。
他爹守得了河山,却控制不了人心。
究竟何为众人,何为天子?为国为家的将士怎会成为权利斗争的棋子,他想不通。